陈四娘沉稳一笑,“平江的贡茶沈家,我平日也是听过的。”
这恃财欺人的名头,也算如雷贯耳呢。
玉屏拈起请柬,一手拢起衣衫,叉手作了一礼,“奴在平江时,久闻临安一年一度的茶会精彩非常,多谢陈娘子相邀。”
沈蕊听她与陈四娘攀谈,满心不耐烦,讥讽道:“倒做得一身好姿态。”
这声音不轻,也算不得过响。
陈四娘和玉屏听在耳内,不好发作,只交换了一个眼色,仍旧笑笑。
玉屏侧头看了看沈蕊,微抿起唇,讨好道:“我们娘娘是平江沈家出身,最有名的便是做茶叶生意,自然对茶艺更为精通了。”
沈蕊却不领这个情,倨傲道:“这等下贱人学的玩意儿,我做什么要精通?”
陈四娘站起,脸上一红,很快定下神,点头道:“侧妃娘娘,话倒不好这么讲,我听闻皇后娘娘也精于茶艺,在当年平江城中,首屈一指。”
沈蕊瞪了她一眼,侧过头,动作夸张地打一个哈欠,懒洋洋地招呼云绿:“我乏了,拿上那帖子,咱们回去睡觉。”
陈四娘脸上掠过些许不悦和惊讶,很快又满不在乎地笑了笑,矮身为礼:“也是,这么夜了还来打扰两位姐姐,原是我的不周,姐姐且去吧,我略坐一会儿也该回家了。”
沈蕊鼻子里哼一声,捏着薄薄一张请柬,在长廊里将脚跺得登登响。
“想不到平王府的侧妃娘娘,倒是这样的性子。”陈四娘再抿一口茶水,侧头向站在一旁的绿萝笑了笑,“我从前没见过这样的娘子。你叫什么名字?”
“奴叫做绿萝。”绿萝轻声细语地答道。
陈四娘抬眼打量一番,满意地点了点头,“不错,往后你就跟了我,如何?”
“不敢,绿萝家中有难,多蒙沈家搭救,如今万不可忘恩。”绿萝低眸。
“好忠义的丫鬟,我更喜欢你了。”陈四娘笑着点头,将杯盏轻放在桌上,“你沏的茶也很好。”
绿萝轻轻一笑,并不答话。
“好了,我也该回去了。”陈四娘拂拂膝头。
绿萝按下手,轻声道:“陈娘子小心。”
“啊……?”陈四娘回头讶然看她一眼,见是几根发丝绞在了椅背的花纹中,扯断了,笑一笑,“我还以为是什么,这么点小事,不值得忧心。”
玉屏随手掸去扯断的发丝,亲自打起帘子,“奴送陈娘子。”
陈四娘这时表现出大度和仁厚来,“不用,你也去歇下吧,明日别迟了。”
绿萝俯身,从冰凉的砖石地面上捡起几根细小的发丝,缠在手尖。
收拾茶盏的小丫鬟眨了眨眼,“绿萝姐姐,怎么了?”
“没事。”绿萝一笑,将手掩进袖内,端过茶盘,“我跟你们一起去洗茶盏。”
玉屏将陈四娘送出二门,望着她的背影轻笑一声,自语道:“家里出了那等事,还自以为能飞上高枝?可别做那白日梦了。”
徐皇后是最最知礼守正的徐皇后,绝不可能接受未来的平王妃的家世有任何污点。
可笑陈四娘还自以为抱上了大腿,抢先来给她们一个下马威,逞正室的威风。
…………
第二日傍晚,几辆小车一前一后驶出巷子。
翠芽放下车帘,向沈青青道:“娘子,我看九娘那边也出发了,车子就在前头。”
“我们远远地跟在后面,不要去赶她们。”沈青青将一个小纸盒交到翠芽手中,“拿着这个。”
“哎,娘子也没必要让着九娘吧?还怕她不成?”翠芽不满地嘟了嘟嘴,随手打开小纸盒,“呀,这是什么?”
纸盒中结满了密集的蛛网,一只木色的蜘蛛正抖着细长的腿,稳据蛛网中央,仿佛不可一世的女王。
翠芽最怕这些长腿的虫子,手中打滑,险些将盒子反扣过来。
沈青青及时捏住纸盒一角,提了起来。
盒中蜘蛛受到惊动,向着一侧飞快地爬过去。
“娘子快松手,蜘蛛要爬到手上了!”翠芽怕得几乎哭出来,一边拼命往背后缩去。
沈青青盖上纸盒,摇了摇头,仍放在膝头,笑道:“只是验巧的蜘蛛,不用怕成这样。其实,它比你还胆小,可不会来咬你。”
“可我就是怕嘛。”翠芽不服气地扁一下嘴,“什么验巧,真是吓人,平江就没有这样的风俗。”
“是呢,这原是北面的七夕旧俗,是那些南渡的世家大族们带来临安的。”沈青青点头。
“娘子知道的真多。”翠芽取出几幅绣好的花样,在膝头整整齐齐地叠好,“在北都那边,年轻娘子们还在七夕做什么呢?”
沈青青想了想,“有很多,像是比试绣品,相斗诗文、才艺。在这样的集会上,受邀的夫人们也会挑选喜欢的新妇。”
翠芽明白过来,“同我们的花会很像呢,就是瑶花节上的花会。不过上次花会上死了人,听说秋天那一场都没办,真可惜。”
第185章七夕会
沈青青到达陈府时,府外巷口已停满了各家车马。
一个穿青衣的年轻女郎站在垂花门下,身后簇拥着不少仆妇丫鬟,全都着崭新衣衫。
女郎抬起头,打量了沈青青片刻,笑道:“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这位就是青娘子吧?”
陈四娘盈盈作了一礼,“方才我还同她们说,平王府的侧妃娘娘到了。听闻娘娘有位表姊,是薛侯爷的义妹,娘娘还有一位堂妹,与陆娘子一起在宫中做女官。平江的沈家,真是芳华满目。”
沈青青含笑,不咸不淡地应道:“徐皇后是陈娘子的姨母,如今陈娘子又与平王议亲,可见陈家同样也是如此。”
“不敢当,家严不过三司一员小吏。”陈四娘略扣下头,左侧鬓边一朵绢花垂下几串珠链,轻轻在她面庞边摇动。
“虽是小吏,但三司掌一国财赋,不可小觑呢。”沈青青抿唇一笑,带着翠芽穿过垂花门,轻轻转进蜿蜒的石径。
陈四娘攥着绣花丝帕,良久,用帕子轻擦去额角冷汗。
那不知来历的娘子,话中竟然带着无数机锋,而且那些话怎么听都有些针对她,或者说,针对他们陈家。
她感到一丝没来由的惧怕。
先前兄长陈芸被收押问罪,她一直笃定兄长会被训斥几句放回,她也仍可以风风光光地做她的王妃,到这时才觉寒意从心口一阵一阵沁出,一时连指尖都有些麻意。
“大娘子,客人们都到齐了,娘子也进去吧?”丫鬟在一旁轻声提醒。
“哦……”陈四娘回过神,点了点头,带着丫鬟和仆妇们走进花园的月洞门。
仆妇们一一散去,只留下精心装扮过的丫鬟们,托着精巧的盘馔,一路穿花分柳,来到小客厅。
陆薇薇身着赤色官服,不时在席上穿梭,与贵女们谈笑,沈云心则安安静静地坐在一旁沏茶,身旁围绕着几个年轻娘子,正轻声向她询问茶艺。
“沈家姐姐说,花茶也可以通过配伍来治病,阿椿姐姐,这是真的吗?”一个黄衫的少女一边在人群中跑动,一边回头看着刚走进厅内的蓝衣女郎。
“的确是这样的。”被唤作“阿椿”的女郎轻笑着点头,拨开人群走到沈云心面前。
她穿着水蓝色的长裙,绣着白梅花的发带将发丝束起,垂在肩头,衬出一张含笑的脸。
陈四娘拉着蒋椿的手腕,向沈云心介绍道:“沈十七娘,这位是蒋大人家的掌珠,一向随女医官们学习医术,连皇上都赞赏过呢。”
“蒋娘子。”沈云心放下茶具,低头施礼。
蒋椿规规矩矩地还了一礼,“不敢当,司茶大人能摆出这样精巧的花茶,且合于医道,一定与我有许多话题可以聊。”
沈云心一笑,仍低下头,执起茶海。
碧绿的茶汤在瓷白的茶海内一荡,自她手指间倾泻而下,汇入一旁高瘦的闻香杯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