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烈庙……”越璟见事情扯到自己身上,叹口气,停顿了好一会儿,没头没尾地道,“荥木,叫人去查一查,礼部侍郎李旭的妻子,是什么时候过门的。”
荥木应声去了。
廿五一脸惊诧,想不到过了这么多年,越璟竟能一下子说出那位娘子的夫家,可见沈青青方才说的一点不错。
不一会儿,有人在外回报:“礼部李大人的妻子樊氏乃是炎和五年九月……”
越璟打断道:“不对,不对,该是平江的吴氏三娘。”
“吴氏……是李大人的第一任妻子,因夫妻不和,炎和三年与李大人和离。”
“果然是她的性子。”越璟叹口气,兀自笑起来,“和阿青一样,不是她喜欢的,到底不肯消停下来。”
“皇上说的是那孩子啊。”荥木点了点头,“老奴想起来了,殿下当初何等顽皮,平江的贵女们都怕了她,唯有吴家三娘子喜欢和殿下一道玩。”
当时那些贵女虽然心里一万个不乐意,但碍于桐庐公主的身份,不好不赶着讨好她,唯有徐停云是出了名的娴静,实在撑不住桐庐的顽皮,从不与她玩闹,在当时的贵女中相当鹤立鸡群。
这么多女孩子里,只吴三娘是真心喜欢与桐庐玩。
小孩子嘛,自以为伪装得很好,其实早在大人眼中落了原形。
因此,当时还是吴越王妃的陆氏最喜欢不加矫饰的吴三娘和徐停云。
当陆氏在这两个女孩中摇摆不定时,就在最关键的节骨眼上,竟传出吴三娘与人定亲的消息,这下陆氏才彻底决意定下徐停云作为儿妇。
“那位三娘子和她父母,都是奇怪的性子。”荥木忍不住笑了笑。
越璟按了按额头,问道:“……她与李大人和离后,回平江去了?”
“不是……”外面传来飞快翻过书页的声音,只听那人战战兢兢地回禀道,“那位夫人是南北二年七月出嫁的,炎和三年,她带着自己的嫁妆,到塞外经商去了……”
“……”越璟看着面前这支断箭,良久没有说话。
这真是一个惊人的答案,不过很符合吴三娘的性格。
过了好一会儿,越璟才又出声,似乎在揣摩什么,“南北二年啊……”
“南北”并非年号,只是史家用来代指北邾覆灭后直至南邾重新立朝这之间几年的一个词。
吴三娘保持着她的个性,选了一个最兵荒马乱的时候出嫁,又挑了一个太平盛世和离。
越璟无奈摇头,他真是一辈子都弄不明白那奇怪的女郎脑子里都在想些什么东西,分明当初说得好好的,她怎能转头就与旁人定了亲?
“廿五,你回去告诉长公主,吴三娘在南北二年七月出嫁。”
“属下明白。”廿五虽然嘴上说着“明白”,心里却半点都没有明白。
怎么一个小娘子什么时候出嫁,又与忠烈庙的惨案相关了?一个是喜事,一个是悲剧,分明半点都扯不上。
还有那个“刺客”,他已经许久没碰到这么厉害的对手了,想不到当年的薛家军和徐家军之外,尚有这么厉害的人。
越璟推开折子,起身走了几步,笑道:“荥木,真是什么陈年旧事都给扯出来了,一晃神好像我还在十年前,看见阿青同吴三娘一起偷偷地出现在陆府那小巷外的模样。”
吴三娘的胡闹程度绝对比桐庐公主还高一个等级,或者说,桐庐最初回到江南时,只是一副在宫中养成的目中无人的样子,自从结识了吴三娘,这目中无人就彻底变成了胡作非为。
他不止一次为了寻这胡闹的妹妹,最后寻到陆府那条窄巷口,发现那两个女孩子灰头土脸地悄悄溜回府中。
“多想想从前的事也好。”荥木满是皱纹的脸上漾开笑,“这宫里本就太闷人了,压在皇上肩上的担子更是太重。”
“……如果阿青早些回来,或许不会变成这样。”越璟喃喃自语,“不过,这也不算太晚。”
至少,她终于回来了。
仿佛一道最刺目的阳光,一下子将原本黯淡压抑的宫廷照亮。
越璟抬起头,正想感受一下那道与众不同的亮色,脸上轻松的神情顿去,皱起眉。
荥木顺着他的目光看去,识眼色地往后退去。
皇后徐停云慢慢走来,踏着最工整的步子,永远穿着最精致的衣衫,画着最合适的妆容,带着最温和的笑容,整个人都透着乖巧与……压抑。
越璟向来不大喜欢她,不过也没有理由厌恶她,毕竟她比起别人,仍是很好的。
他只是想不明白,怎么一门忠义的南徐,一腔热血的徐帅,会有她这么一个乖得小兔子一般的女儿。
好歹像她那个逃婚玩失踪的堂姐徐七娘,有些生气才好。
“妾身冒昧来寻皇上。”徐停云矮身一礼,身后还跟着两个宫妆女官,隐在帘幕的暗处,看不清。
“皇后很少来,有什么事?”越璟温声问道。
与她说话,都不敢高声,生怕吓着了她。
徐停云淡淡说着,脸上带着含义不明的微笑,似乎笑容只是一件必须存在的东西,“妾身有一位表弟,是盐铁司陈大人之子,似乎牵扯进一桩案子中,妾身想为他求一求情。”
越璟拉下脸,“御史陈芸杀害新科进士周平,此事容不得任何人求情。”
第180章求情
徐停云微不可觉地皱起眉,温和地提醒道:“皇上忘了,尚未过门的平王妃,便是这位陈御史的妹妹,若这时家中兄长惹上命案,做妹妹的该如何结亲?阿隽为了此事特意来京,若此时取消亲事,岂不惹人笑话?”
“平王妃定的是陈氏?”越璟略一停顿,南徐中只剩下徐停云和徐隽两人,徐隽的事情一向是徐停云亲手操办,亲事更是如此。
徐停云定下了亲事后,不过知会过他一声,他未曾多问。
徐停云敛眉答道:“陈四娘温婉贤惠,秀丽端庄,虽比不上那些才女,但胜在娴静,不会多事,妾身很喜欢她,因此做主为阿隽定下亲事。”
她说这话时微微低着头,唇角带着满足的笑容,脸上漾开平和温柔的神情,似乎在说着天底下最美好的事。
“皇后定下陈四娘,究竟是因她品貌俱佳,还是仅仅因为她姓陈?”
“妾身不解……这是何意?”徐停云抬起眼,满眼疑惑。
越璟看了看她,欲言又止,末了冷笑道:“朕倒不知,原来陈家是个人物,一连两代均与徐家结亲。”
徐停云听不出弦外之音,略低下头,温声答道:“陈家与祖上是世交,常有姻亲往来,当年七姐定下的也是陈家一位郎君,只是她不欢喜,私自走了。”
越璟见她埋头不语,无奈地皱了皱眉,徐停云就是这样的,说话做事,温言细语,任何人对着她这乖巧温顺的模样,都没有办法生起气来。
只得换了好言劝道:“御史陈芸知法犯法,仗势欺人,打死新科试子周平,皇后知书达理,应该明白,这是怎样的罪过吧?”
徐停云一双细眉轻轻皱起,簇成一带远山,想了足有一盏茶的时间,她轻声道:“妾身愿为陈御史担保,陈御史并非有意为之,而是失手……”
“‘并非有意,仅是失手’,这也是杀人,有何不同?”越璟打断了她絮絮的话,背过身,“朕昨日亲自去过桃花渡,见到了死者周平的父母。”
徐停云双手交握在胸前,抬起头静静看着他,等待下文。
“他的父母已经年迈,做着看守和摆渡的粗工,早出晚归,披星戴月,一心期盼着孩子考取功名,衣锦归来。皇后没有看到,他们是怎么为那孩子送行的,你原该去看一看。”越璟摇头,这令人心碎的一幕,他不想再看见了。
他能够做的很少,不论是严惩凶手,还是给予抚恤,都不可能抚平父母丧子的悲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