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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袍布衣(28)

“够……够……”这些银两足够重建一次绿腰楼了。

老鸨的声音发抖,她挥手将身後的女儿们赶出去,反手掩了门,对叶荫深小声道:“公子啊,不是老身不给公子您行这个方便,只是这事情著实难办。是因为上头有官爷得了怪病,怪是我们姑娘染的,哎,其实那官爷一年才来那麽几次……”

“那些当官的事我不管。”叶荫深佯装厌烦地挥手,“你若不要赚这个钱,便算了。”

说著,就要将桌上的银票一张张收回去。

“公子公子……”老鸨这下著急,一手上来按住了银票,又陪著笑容道:“办法还是人想出来的,如果公子只是想要看看花魁姑娘的闺房,那老身倒可以领著公子从後院上去──只是不能停留太久,更不要被人瞧见。”

第37章

叶荫深点了点头,便跟随著老鸨转去後院。老鸨命龟奴取来了一架竹梯,正好架在二楼的那间绣房窗户上。

老鸨道:“正门糊了封条,只有委屈公子从这里上去了。”

叶荫深也不计较,一甩衣袍便沿著梯子攀登。二楼的窗户果真未上拴,他轻轻推开,爬了进去。迎面便嗅见一股熟悉的香气。

是凤髓香。

这种珍贵的香料从来只用在皇宫内院,尤其是叶荫深从前的寝宫──这可以算是叶荫深最喜欢的熏香,一钱便抵得一两黄金。

区区一个青楼女子,不可能用得起如此珍稀之物,自然是有人从宫中拿了来赠与她。而那人……

叶荫深黑著脸,一脚踢翻了屋角的香炉。“!当”一记,让後院里的老鸨惊出一身冷汗。

稍觉解气之後,叶荫深便开始左右打量。

这里虽是绿腰楼花魁的居住,看起来却不过是一间普通上房。同样分为里外两间,外间是桌椅摆设,里间被珠帘遮挡了看不真切。

叶荫深嫌恶地往里间望了一眼,立刻著手寻找线索。这里虽是青楼,外间角落却搁了一座书橱,看来花魁姑娘应该也会读书认字。叶荫深在橱中的抽屉翻找,倒也寻到一些书信,展开细看,却都只是恩客寄来的调情之作,其中也并无叶青鸿的字迹。

他将书信放好,开始在其他地方搜索。然而越是仔细搜寻,他越觉得这真只是一间普通青楼客房,没有机关、没有暗格、陈设也没有丝毫可疑,一派浮豔风尘。

很快地,便只剩下里间没有查看。

叶荫深黑著脸色,一手将缭绕缠绵的凤髓香赶开,然後拈起珠帘闪进里间。

里间不大,只隔著一架地屏,其後便是架子床。因为没有窗,整个屋子黑阙阙的,又带了一股潮气,说不出的阴森别扭。

叶荫深两步走到架子床前,依旧是用两个手指将被褥拈起,确认了床板上没有机关。扭头却看见屏风右边原来还有个小的五斗橱,想必是花魁用来放置衣物的。

他走到五斗橱前,打开橱柜,出现在眼前的东西令他大吃一惊。

是衣服,男人的衣服。

更确切的说,是他叶荫深曾经穿过的衣服。

虽然时隔两年,但叶荫深绝不会认错──端正摆在最上面的那件韬文青绨长袍,正是自己曾穿著的便服之一!

叶青鸿做什麽要把这件衣服送给一个青楼女子?

惊讶、怀疑、愤怒……叶荫深的胸中一时腾起许多纷乱的感觉。他取出个与沈妙玄同样的锦囊,将这件衣袍收进去。然後怔怔然从里间出来,坐在靠椅上沈思。

韬文青绨长袍、凤髓香,这一切难道仅仅只是叶青鸿送了来讨花魁欢心的道具?

不可能。那麽这又是怎麽一回事?

而那痨病的传言,与这些东西又是否有什麽关联?

楼下隐约传来了老鸨的声音,看来是时间过长令她有些不安。叶荫深不想惹她起疑,便应了一声,立刻沿著来路回到後院。他将银票给了老鸨,又随便敷衍了几句,这就出了绿腰楼回到大街上。

街边上停著几辆牛车,此刻见人从绿腰楼里出来,都团团围上来要讨个生活。叶荫深略一思忖,冷不丁地报出了一个晦气至极的地名。然而他出手阔绰,依旧有人愿意载他前往。

於是叶荫深便坐进车里,任牛车晃悠悠地往城东而去,直到见了城墙才拐了一个大弯,悄悄扎进一条幽深的小巷子里。

这条巷子的尽头是一扇黑漆木门,上面挂著两个白纸糊的灯笼──正是义庄。

叶荫深让把式将牛车停在巷口,一人下车往义庄走去。

许是为了随时接纳送来的尸首,义庄的门只是虚掩,看守也不知去了哪里,只余一只花猫懒散地匍在阶上。叶荫深虽是头一遭前来,但循著若隐若现的尸臭,他便顺利寻到了停放棺椁的殓房。

听老鸨说,花魁原是异乡人士,家里隐约还有几个亲人。人既死了,尸首便停在义庄,等著家人领回去。估计也就在这几日了。

叶荫深深吸一口气,推门进入殓房。然而一脚刚迈过门槛,迎面便撞上一阵郁热腥臭之风,令他生生倒退好几步,急忙掏出一枚鸡舌香丸含在口中。

殓房内此刻并排停著七八具棺木,质地皆是粗糙不堪。有的停放已久,木板竟被老鼠啃出了窟窿。那些尸水血污便从窟窿里滴下,落在地板上,沆瀣腌臢得一塌糊涂。

叶荫深强忍了恶心在棺木前徘徊,估摸著花魁的身高体量,择了一具中等棺木推开,里面果真躺著个锦衣云鬓的女子──只可惜半张脸已被老鼠啃花了。

可仅仅是这剩下的半张脸,也足以令叶荫深再吃一惊。

她长得极像“叶荫深”,那个此刻依旧在朝堂上做著傀儡的“叶荫深”!

一瞬间,某些断断续续的疑问终於串联出了一个答案,一个令叶荫深更难以接受的答案。

这算是什麽?他哑然失笑,叶青鸿在亲手将他扼杀後,竟还在青楼里找了个替身养著。给她薰寝宫里薰的香,穿叶荫深穿过的衣裳。

这究竟算是什麽?

看著眼前这酷肖过去自己的半张脸庞,叶荫深恍惚觉得是自己躺进了棺木中。可笑他至死也看不透叶青鸿究竟在想些什麽!

口中的鸡舌香已融化殆尽,叶荫深却浑然不觉;直到门口猫叫了几声,他才打了一个寒噤,想起此行的要事。

按照吴总管的意思,是花魁将痨病传染给了叶青鸿。也就是说这病症易於传播──那麽绿腰楼内此刻应是人人自危才对,缘何老鸨会如此轻易地答应让他进入花魁的房间?

更何况得了痨病而死的人,尸体本应尽快焚烧而深埋,缘何还能够由家人来领了回去?

叶荫深再次低头,将目光落在女尸身上。

虽然已经有了轻度腐败的迹象,却还是能看出女尸体态丰盈,丝毫没有得了痨病的枯干症状。也就是说:痨病是由花魁传染给叶青鸿的,这一点根本就是谎言。

那麽她又是怎麽死的?

叶荫深稍一思索,随即从怀中取出个布包,打开了抽出一根银针,照著女尸的咽喉扎下去;过了会儿再拿起来一看,针尖上已是漆黑如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