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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陈楚卫(旧版)(16)

老雷今天叹的气,比过去这几年里冯陈见过的总和还要多。

“我说什麽胡话了?”冯陈又阖上了眼睛,恨不得连耳朵也阖上。

“乱七八糟的,也听不清,算了,别想太多了。”老雷说得含糊,冯陈也懒得再问。

只是一个念头忽然涌进脑子里,冯陈努力克制著自己不要去想,终究还是克制不住,把那个念头说了出来──“也不知道,死掉的那个‘冯陈’,有没有人给他收尸的……”

老雷愣了一下,很快就反应过来,明白了冯陈的意思,“有的!他妈妈,从老家赶来,一个普通的下岗女工,哭得都晕过去了。”

“那就好。”冯陈显得很欣慰,“也是组织上安排的?”

“是。”老雷有些尴尬,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接著说下去,“不光这个,还有记者采访通讯报导呢──关於‘一个满是理想和抱负前途远大光明的城市青年,是怎样失足沦陷走上犯罪道路,从偷窃到贩毒,最後死於同夥的内讧和自相残杀……’,啧啧!令人深省,发人深思啊!”

冯陈苦笑了一声,“谢谢,组织上考虑得真周到。”

老雷说你还是别笑了,你笑得比哭还难看,让人看著难受。

“有那麽难看吗?”冯陈皱皱眉。

“有。”老雷肯定地点头,又叹了一口气,“唉,别难过了,大难不死,必有後福,看开点儿吧,这事儿……怨不得谁,别钻牛角尖了。”

冯陈说我没难过,真的,不难过,谁说我钻牛角尖了?

说著话冯陈拉上被子盖住了头,给老雷下了逐客令,“你回去歇著吧,好不容易任务结束了,该休息一下了。放心吧,我没事儿。”

“真没事儿?”老雷探头看了看,“那我真就走了哦?”

“罗嗦!”冯陈不耐烦了,“你废什麽话啊。”

老雷啪地一拍枕头,“放肆!居然敢这麽跟上司说话,你小子吃了豹子胆了!告诉你,给你三天时间,想哭哭想睡睡,想抹脖子上吊都随便你。三天以後,你得活蹦乱跳地给我站起来,该干什麽干什麽,听见没有!”

啪!老雷又狠狠地拍了一下枕头,威风凛凛地调头出了门,留下冯陈躺在差点散架的床上发呆。

冯陈在床上呆了很久,什麽也没想,就是发呆,脑子空空的。慢慢地,一滴泪从眼角滑出来,然後是第二滴、第三滴……不停地滑出来,顺著脸颊落在枕头上,很快地,打湿了枕头。

没有声音,病房里静极了,没有人知道,那个躺在床上蒙住了脸、安静得像是睡著了的男人,是在哭。

……

冯陈在三天後出了院,老雷开著破吉普来接的他。出了医院的大门,冯陈才发觉不对劲,“这是哪儿?”

老雷开著车,白了他一眼,“忘本了不是,连自己个儿的老窝都不认识了?这是M市啊!”

M市是冯陈的原籍所在地,当初从警校毕业,冯陈一心一意地想回老家,却被到警校来挑人的老雷一眼看中,直接挑走当了卧底──说起来冯陈也是实在人,就提了一个要求:任务完成後要回原籍。老雷也是个痛快人,一个字,行!

好几年过去了,冯陈早把这茬儿给忘了,没想到老雷还记得。

老雷说你受伤以後就直接转到M市了,主要是为你的安全考虑,那个‘冯陈’已经死了,如果让赵四他们发现你的身份,肯定要报复──更何况,我早答应过你的,任务完成後,送你回原籍。

冯陈说你怎麽不早告诉我?早知道我就回家养伤了,想死我娘的酸辣汤了。

老雷又白了他一眼,“行!有精神了,知道想吃想喝了。你打算就这麽带著伤回去看你爹妈?你不怕老太太心疼死!”

冯陈摸摸鼻子,换了个话题,“那咱们这是去哪儿啊?”

“去报到,组织上决定,任命你为杨柳区分局刑警大队副队长。”老雷拍拍方向盘,“我就不说恭喜高升了,加油吧,好好干!”

冯陈苦笑一声,“您就别寻我开心了,再高升也轮不到我头上啊,上面不是把我批得一无是处麽。”

“我也纳闷啊,”老雷摸摸脑袋,百思不得其解的样子,“我说哪有这样子的?一边把人骂得狗血喷头,一边不声不响地就提拔了,这叫我怎麽做工作!可是上面说,你虽然干卧底不合格,当警察还是一把好手,行动失败了也怨不得你,正好分局刑警队也缺人,所以就……”

冯陈冷冷看著老雷越来越不能自圆其说、越来越尴尬的样子,哼了一声,“您就编吧,别著急,喝口水,慢慢编。”

老雷急了,“什麽话这是!我编什麽编了?向毛主席保证我说的都是真话,你还信不过我吗!”

“信不过。”冯陈淡淡地摇头,淡淡地看著窗外,淡淡地说,“我再也不相信了,任何人,任何话,都不信了。”

老雷被噎得张口结舌半天说不出话来,悲天悯人地看了他很久,又叹了一口气,“唉,你啊……”

车子停下来,杨柳区分局,到了。

下15

……

两年後,M市公安局。

……

市局刑警队长陈风走进了分管刑侦的副局长雷波的办公室,“雷局,昨天那个案子的结案报告写好了。”

老雷正低头看材料,随口说了一声好,手一指沙发,坐!

陈风摇摇头,“腰扭了,坐不下去。”

“怎麽搞的?”老雷很关心的样子,沏了两杯茶表示慰问,“查案子累的?”

陈风还是摇头,“不是,昨儿晚上请哥儿几个喝庆功酒,没留神喝多了,给他们表演空翻,一跟头摔地上了。”

老雷噗地一口茶全喷在了桌子上。

陈风面不改色心不跳,“茶太烫了?慢点儿喝。”

老雷没好气地瞪他一眼,“你就不会帮我把桌子擦擦!”

陈风说抱歉,“腰弯不下去,您自力更生吧。”

老雷被气得乐了出来,“你啊……都三十出头了,就这硬胳膊硬腿儿的你还空翻呢?你也不怕把命翻出去!”

陈风也乐,“那不是喝醉了嘛,我这人喝不得酒,一喝多准出事儿。”

“知道喝不得你还喝!这不是没事儿找事儿吗?”老雷一边擦桌子一边抱怨,“不就是破了个案子嘛至於吗你……不对!光为案子你绝对不至於!说吧,为什麽喝多了?”

陈风皱了一下眉毛,“真是为案子,他们非吵吵著要我请客……好吧,我就知道瞒不过您,没错,不光是为案子。”

“那为了什麽?”老雷擦好了桌子,干脆抬起屁股倚在了桌子上,“得!我陪你站一会儿吧。”

陈风上眼皮一夹下眼皮,就说了仨字──随便你。

老雷倒也不介意,掏出一整盒没开过封的香烟丢过来,“拿著,昨天开会我特意给你留的!”

陈风倒也不客气,谢了一声就撕开包装抽上了,也没给老雷让一支,他知道老雷是早戒了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