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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萝衣(18)

然这些都是别人家的事,孙璟瑜可没功夫管。自打十二岁得廪生,孙璟瑜不骄不躁更加刻苦用功三年,台下所有功夫,便在今年的秋闱一试见分晓。乡试三年一次,他没有第二个三年去浪费,一试中举是为必须。

比起好些秀才临近秋闱的紧张不安,孙璟瑜却暗暗有些迫不及待。

“秋娘待会找到弟弟们赶紧回去,路上不要多耽搁,我回学堂看书去。”孙璟瑜直接从栏杆上跳下廊道,回头对秋娘招手示意她回去,眨眼功夫孙璟瑜的身影便消失在远处。秋娘收回视线,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亦如小道上那些淡淡槐花香。曾经的小孩已经长大,个子比她高,人也比她结实,且,比起当年的混小子,他更清楚自己要什么,为此从不虚度。每日早晨亲自送他踏上朦胧的路,每日傍晚迎着风尘仆仆的他回来,这五年,他们共处的时光竟没几多。

秋娘领着弟弟们回到家里,李氏等人都还没出去,见他们回来便问了几句孙璟瑜的事,过后孙铁锤便道:“小虎子和小明放牛去,时候不早了,记得别让牛跑去别人地里,你们两个混小子放牛不好好看着,再让人骂上门看我不抽人!”孙铁锤作势咬牙,小虎子嬉皮笑脸的点头称是,一溜烟跑去厨房翻了两个红薯和一壶水便拉着小明去枣树下牵牛。

三年前这两小子就接手了孙铁锤放牛的差事,放牛不累,农活里最轻松最自由的活,将牛牵到湖边放任吃草,两人便跑到旁边玩儿去,这个时节可以下水摸鱼抓虾,天热了便下水游两圈摘下莲子菱角回家,这些乡间孩子们极其擅长的玩意,吕秋明也跟着学会了,只是他从不放纵自己,每每玩一会,剩下的时间一定要静下来读书,书是孙璟瑜的书,他每天跟着孙璟瑜学一点,放牛的时候就拿出来熟背,用树枝在地上划划写写,等晚上孙璟瑜回来便会抽空考验他的功课。

两孩子出门放牛,秋娘将屋子收拾收拾便拿出针线篮子,坐在后院太阳下,似乎清闲的飞针走线。

李氏不多时亦提着两大竹筐的竹笋来到院子,秋娘见状上前帮忙,李氏搁置好竹筐,望着那些竹笋叹气道:“家里就这些竹笋能换点钱了,璟瑜去惠州的银钱估计凑不了更多了,哎。”李氏叹息间,眉眼间的皱纹异常清晰,五年,她越发老迈了。

秋娘闻言同时感叹,孙家本就贫寒,孙璟瑜贵为廪生,每月有廪米六斗,这项荣耀孙家却无人享用,一直换成银钱细留着,就为乡试做准备。秀才参加秋闱,倒还有朝廷分于的五两路费,孙家自个儿拼拼凑凑,最后凑齐三十两。三十两去惠州参加秋闱绰绰有余,若是以往孙家便放心下来,不穷折腾了。但是不巧上月孙璟瑜带着另两位廪生同窗回家吃酒,李氏按耐不住问了两人一句,去惠州两位家中可准备多少银钱花销?

两位秀才老老实实的应答了,那数目却吓得李氏面红耳赤,心道同为廪生,只有自己的儿这般贫苦,出门求个学也寒酸。李氏自此便如得了心病,好似钱凑得越多,孙璟瑜中举的希望越大,钱若少,便似要落榜。这些话从没人与李氏说过,李氏却钻进死胡同,每日到处凑钱,能借的都借了,家里能卖的也卖了,拉着两媳妇加紧绣花卖钱,凑啊凑啊,哪里能轻轻松松凑到一百两?

秋娘知道李氏那是着急,秋娘自己也说不清楚李氏担忧的对不对。她只隐约听大人提过官场、考场全都不是明面上那般简单。所谓有备无患,银子带着足总是好些。

弟弟学医

李氏为金钱烦恼,这事一家人有心无力,最初李氏瞒着孙璟瑜凑钱,然随着孙璟瑜离家的日子越来越近,李氏的慌乱表现已经让孙璟瑜看出了门道。

李氏原本不说是怕儿子分心打扰他读书,如今被儿子问出来,李氏只好一一说了,末了道:“璟瑜莫要担心银钱的事,娘一定想法子给你凑齐,绝对不输了同窗。”

李氏坚定地语气无法安稳孙璟瑜的心,孙璟瑜头疼的看着母亲,他发现自己这几年早出晚归忙着读书,已经好久没仔细瞧过家人,眼下赫然惊觉,母亲脸上的皱纹何时这般深刻呢?她张嘴唠叨着还有哪儿能借,还有什么兴许可以换钱,黝黑的脸上挂着期待和笃定的笑意,谈起这些事,精神勃发。

孙璟瑜放下碗筷,望着李氏和孙铁锤正色道:“爹娘,你们不是说凑了三十两吗?三十两我都花不完啊,当年徐老爷上京赶考也不过五两足矣,爹娘何必与我同窗比较?他们两家都是城里的大户人家,咱们家拿何去比?爹娘这不是瞎操心吗?你们现在到处借钱,以后还不是要还债,何必如此。再说钱全给我拿走了,家中怎么过活?嫂子马上要生了,总要留些钱准备准备。”

孙璟瑜一番话说的一桌人脸色各异,李氏作势想要讲道理给儿子听,孙铁锤皱着眉头叹气,孙大海垂头不语,大嫂神情动容,摸了下自己的大肚子。

“璟瑜你咋能这么说,娘哪里是要和富人家攀比,娘是想给你多带些银子,娘听……听人家说什么考试都要讨好考官大人……给了银子人家就会照顾你……璟瑜要是没得银子花,可是你的同窗都有钱,他们都贿赂了大人,那璟瑜咋办?娘宁愿现在多借钱,也不希望你被人家这样挤下去。你说的徐老爷那都几十年前的事了,哪能和现在比哟。你大嫂生孩子就莫操心了,又不是头回生。”李氏正色解释,说起官场的事多少忌讳畏惧,但是想到儿子的前程立刻下了决心。心道儿子毕竟才十几,读书厉害但不一定懂得人情世故,他们这些老鬼不识字,但那些事多多少少都有些经验之谈。

大嫂垂头,碗里的饭菜瞬间失去了香味。她已生了两个孩子,老大是女儿,老二是儿子,当初长女出生,公婆自然不待见,静悄悄的就那样生了,鞭炮都没放一挂。第二胎总算生了儿子,她满心期待公婆给儿子办满月酒,结果满月时就请了她娘家来随便吃了一餐,连套新衣裳都没给儿子买,末了还是秋娘用旧布缝了新衣新鞋。娘家对此有微词,拉着李氏理论,李氏却苦口婆心的劝道:“不是我不疼孙儿,是现在用不起钱大摆宴席啊,亲家的您想想,我家老二将来要去外地考试都是钱啊,咱们现在节约节约,等老二中举再补办不迟是吧?老二是孩子的叔叔,以后做官发达难道还会亏待他不成?呵呵,以后啊,我家的孙儿孙女都去读书!孙子考学做官,孙女琴棋书画,全是官家的少爷小姐富贵命……”李氏那番激动人心的说辞,也不知怎的说进亲家心坎里,亲家母还真的乖溜溜的走了,今年李氏去借钱,还有亲家的一份。

李氏说的话大嫂也动心,可是,隐隐的她仍然替自己儿女委屈,怪只怪读书考学的不是孙大海。孙大海没读书就罢了,这几年起早贪黑跟着孙铁锤做活赚钱,一分舍不得花,连给儿子买个拨浪鼓都舍不得,全细着自己二弟,那份心思看着大嫂更是恼火,难道自己儿女还不如一个弟弟亲?那番作态,叫她怎么不委屈。眼看她马上要生第三胎了,却赶在这个节骨眼,不用想也知道就算生个儿子也没钱做满月酒。还不知道掏空家财供二弟去考试,最后结果如何,若是中了他们一家也能跟着苦尽甘来,所谓一世中举,三世为爷,孙家老小都跟着沾光,可若是不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