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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悠(27)

这句安慰,却让苏晗更加郁结:“悠儿这样可怎生是好,将来如何……如何找婆家……”心中突觉莫名的憋闷,连喝几口茶水也没有消解半分。

凌王看着他,神色微微一动,却没有在这件事上继续深谈,只是淡淡言道:“明日我便去户部和吏部一趟,将悠儿的身份改过来。”

苏晗站起肃然一礼:“多谢王爷。”

梁国对官吏的身家来历管制一向极严,七大姑八大姨通通都要登记在册。所以,一直跟在身边的直系亲属居然性别弄错了这样匪夷所思的荒唐事,若非掌管两部的凌王,委实有些难办。

况且他刚刚‘一步登天’入职丞相府,掌管所有往来文书并负责记录一应会议概要的重职,明里暗里不知有多少双眼睛正在盯着,一点小差错便有可能会万劫不复。而凌王与丞相除日常公务外向无往来,此番为了相府之人亲自出面,怕是会立时搅动一池表面平静实则内流暗涌的朝堂之水……

起身扶住他的手臂:“你我之间,何须如此?倘若不是今天的偶遇,你打算几时才入我的凌王府相见?”

苏晗浅笑,目光灼灼:“记得有人说过,主子如果能够顾及旧谊,那是一种姿态,做下人的千万可莫要得意忘形,真把自己当成了什么人物。

凌王神色一凝:“你我早已不是主仆。”

“君臣更是如此。”

“若是兄弟呢?”

“王爷万金之躯,位高权重,怎可与臣子兄弟论交?”

“在澧国如无你,便无现在的凌王,你我早已是过命的交情。”

“王爷言重了,那只是为侍从者所应尽的本分而已,况王爷早有奖赏,故恳请切莫再提,臣担不起。”

静默。

唯闻雷声雨声,还有苏晗悠长的呼吸声。

凌王呼了一口长气,望着外面连接天地的无边雨幕,眸中似有光华急闪,少顷,回眼看向一直垂首恭然而立的苏晗时,已恢复了惯有的幽深。

“那么,何为君臣间的相处之道?”

“忠。”

“你一颗忠心,可付于几人?”

“一人。”

“何人?”

“当忠之人。”

“何为当忠之人?”

苏晗抬眼,正色,朗声:“有雄心,有实力。能强国,能富民。抵外侮,整吏治,惩贪腐,杀奸佞!”

凌王思量,颔首,沉声:“可!”

苏晗撩衫叩拜。

肃容受此大礼,旋即探手扶起:“仲卿,你且记住,你我之间的相处之道除了‘忠’,还有‘不疑’。”

唇角上扬,竟带了几分促狭:“我等的就是王爷的这句话。”

一愣,佯怒,挥拳砸于其肩窝:“就知道你小子花花肠子多,居然敢设了套子让我钻!”

“还请王爷恕罪,一别多年,实在心中无底。”

斜睨着眼睛,拖长了声音:“哦?这些年来,你时时刻刻关注朝中的动向,难道对我居然一点儿了解判断也没有?”

呆了呆,有些尴尬地摸摸鼻子:“王爷怎知……”

冷哼:“你以为,我让你走了之后,就再也不闻不问了?我竟是如此凉薄之人吗?!”

讪笑:“不是不是,王爷宅心仁厚义薄云天体恤下属恩泽绵长……”

没好气的又是一拳砸将过来:“现在才想起来拍马屁,迟了!你走后,我一直派人留意你的去处。只不过,你既然想靠着自己的力量,我便也乐得袖手旁观,省得出力相助反倒落个埋怨。”

继续讪笑:“哪能呢?我岂是如此不识好歹之辈?

“天底下最不识好歹的,你敢认第二就没人敢认第一!否则,当年为何一意孤行要离开?否则,如今为何坚决不肯现身一见?”

苏晗站直,侃侃而言:“我明白,跟着王爷必能一帆风顺仕途坦荡。然而,王爷身边多的是高官要员经天纬地之才,却绝少有真正了解地方吏员之状况的人。王爷掌管吏部,对各级官员可谓了若指掌,但对真正办事的那些人怕是知之甚少。若要强盛大梁,首先便要整顿吏治,若要整顿吏治,又怎么可以抛开那些实际执行国法国策,与百姓面对面接触的大小吏员呢?这些年,我自村落到县衙到州府再到京师,一路走来,自认接触面还算广,接触的级别还算多,也许,对王爷会有些许的用处。

至于来了帝都,之所以迟迟未去参见王爷,实在是因为囊中羞涩,一直没有什么能拿得出手的拜礼,到时候万一被门房推搡出来,那多没面子。”

说到最后,自嘲一笑,状似调侃。

凌王却神情一肃:“你的意思是,我府上有人私受贿赂?”

“这也是难免的。王爷如今风头正健,想要巴结之人怕是首尾相连的站着也要绕‘永安’转三圈,不疏通一下关节,岂不是阿猫阿狗都能踏入王府大门,要求与王爷一晤?所以,王爷手下的人,的确是在忠心事主,为主分忧,以免王爷操劳过度。”

“你开涮开到我的头上了!”

凌王沉脸薄叱,苏晗笑着噤声。

慢慢踱至门口,仰望灰蒙蒙的苍穹,默然片刻,凌王方缓缓言道:“仲卿,你是说,我锋芒过露了?”

“是。”苏晗来到他的身边与他并肩而立:“最具实权的户部,吏部,兵部,有两部在王爷手里,兵部则直属皇上。看起来,是皇上对王爷的无上信任。然而,又焉知不是一种试探?毕竟,太子的地位,依然稳固。”

凌王的眼角微微一跳:“你可是听到了什么风声?”

“没有。但就是因为这样,所以才蹊跷。王爷不觉得,太子有些太过安静了么?另外,总领六部的丞相,名义上是不与任何皇子交好,只忠于皇上。但其实换个说法,就是忠于皇权,忠于皇位的继承人。在相府的这两个多月来,经我手递给丞相的太子信笺便有六封。虽然丞相都公开记录在案,内容也都是一些国事上的讨教,甚至是学问上的探究,然而,这也未尝不是一个增进私谊的方法。况且,还可以给丞相留下一个虚心求教,兢兢业业的印象。恕直言,在这一点上,王爷与太子相差甚远。王爷只知埋头做事,而不屑于表面功夫,只求大刀阔斧革除弊端,而忽略细枝末节的小瑕疵。”

苏晗轻轻一笑:“所以,王爷才会不知手下人私受贿赂这种小事。更没有在意,倘若一旦被有心之人利用,造势,会有什么样的后果。王爷心志高远光明磊落,不耻阴谋勾当。然则……”

话音一顿,侧身,直视凌王双眼:“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自古以来,夺嫡的路上,永远暗箭多于明枪。”

眸色一敛,沉吟不语。

又是一声轻笑:“王爷想必知道,我现如今的出身,乃是‘郑家村’村长郑锦之长子,与曾经的凌王府全无半点瓜葛。这也是为什么我迟迟未登府拜见的原因,一个初来乍到的小小官员,怎敢高攀凌王?”

恍然:“原来你那时候就开始谋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