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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夜侍寝(49)+番外

我仔细回想了很久,慎重地摇了摇头。是呀,若早在第一次大战前览冥就出面阻止,又怎会发生后面那么多惨剧?

“他……做什么去了?”我心底莫名沉甸,小心询问。

“呵。”鬼车淡然一笑,“他不过在钟山清静无为,不问世事罢了。”

“可是……”

鬼车接过我的话:“神界之中,我主之下,第二尊位即烛龙览冥,如此惨绝人寰的神族混战,你也奇怪他为何不闻不问?”

我盯着鬼车脸上的狰狞面具一转不转。

他浅酌一口茶,笑道:“因为于他而言,尊若神族,贱如草芥,于天地轮回而言,皆不过沧海一粟,无足轻重罢了。”

我心中震撼。

就好比绝对信仰毕方鸟的南桑人,坚信毕方鸟会给他们带来丰收和幸福的南桑人,突然知道自己的存在对毕方而言根本不值一提一样,所认知的整个世界都被颠覆。

“当年祖神开天辟地,身化万物,万物皆异,览冥见此,便认为‘存异’即为世之本,诸异平衡,此消彼长,生死轮回,此即天理,根本不需要神来主宰什么。”

我觉得这话没错啊。

“你觉得没错?”鬼车一针见血,点破我的心思,见我点头,他却颇有深意笑道:“有异即有争,若他没错,那杀戮与战争,岂非就是亘古不变的天理?若他没错,大战之后,他为何又需被迫出手来收拾残局?若他没错,那我主屠戮人间,岂非顺乎天理,何罪之有?”

我辩无可辨。

鬼车继道:“你知道么,‘圆’真是一个很奇妙的东西。生死轮回,始末相连,周而复始。祖神开天辟地之前,天地混沌如鸡子……”他顿了顿,一字一句郑重道,“天下一统。”

“天下一统。”我重复。

“是的,天下一统。”他重复,“所以,览冥看到诸异并存,并非世界最终该有的模样,始末相连,天地之终,必如天地之初,万物一统,诛异并同。”

“同而无异,天地一统?”我啧啧惊叹,几乎难以想象这样一个世界。

鬼车慷慨一叹,慎然解疑:“本座赞同览冥之见,世间万事万物并无绝对正邪对错之分,然,他以为这是结果,所以放而纵之,无为而治;我却以为这不过是一个过程,破而后立,六道同风,九州共贯!”

六道同风,九州共贯,三界六道大一统?!

鬼车点头,郑而重之,掷地有声:“放眼世间,唯有我主堪当此重任,人间区区生灵涂炭与天地万物相比,算得了什么?只要一日我主魂魄归位,持轩辕,驾六龙,覆灭旧世,重铸一统,世间再无数异,信仰一,种族一,无贫富,无丑美,无异,即无争。无争,即无杀,一个真正美好幸福的永恒乐园。”

我目瞪口呆,说不清是醍醐灌顶,还是难以苟同。

在鬼车的描绘中,这条白骨累累,血流成河的杀伐岔途,竟是嫣然盛开的火照之路,指引迷途众生通往永恒的天堂?

……我实在难以形容他,到底是有理想,还是狂热的疯子……

他却轻拂衣袖,下襟一张,站起身子,手侧于腰间,俯视我道:“譬如凤凰,涅磐而生,灭世或是创世,不过殊途同归。本座今日之言,愿你三思,须知良禽择木而栖。天机镜存于世间,本即逆天,你携如此天命,与其默默沉寂于钟山忘渊心湖,不若追随我主——共创山河。”

鬼车言毕离去,独留我一人静坐沉思,意难平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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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一个人回到厢房,老远就看到房中淡淡烛火明灭,推门而入,果然是青鸳。

见我进去,她站起身来,仔细打量我面容,我朝她笑了笑,摊开手臂转个圈:“看,彻底康复。”

青鸳没有应声,兀自沉默盯着我。我任她打量,走到桌前拿起篮子里的杨梅扔进嘴里,嗯,汁多肉紧,很甜。

她突然开口:“槿儿,我只有你了。”

我愣了一下,不明所以抬眼,她神色十分沉郁严肃,眼眶倔强地睁大,不让内里泛动的水珠滑出。

“不是说我没事了……”

“槿儿。”她打断我的话,紧紧盯着我,一字一句道:“槿儿,我讨厌他,不,我恨他。”

我默然垂首。

“我跟他有不共戴天的血海深仇。”她蹲到我面前,拽着我的手道,“槿儿,你不要喜欢他,不要被他收买,在这里我只有你一个朋友了,别丢下我。”

“血海深仇?”我微微吃惊,“战争无情,此乃两国之争,何必执于……”

“我父王母后和皇兄都是被他杀死的!”她激动地打断我。

我无话可说,伸手拍着她的肩膀,叹了口气:“我今天之所以会在这里,就是跟着你来的,我不会丢下你的。”

是呀,我怎么会把自己置于今天这样的处境中呢?

剑炉?

真是自不量力。以为可以借他们离开章莪山,结果却是自投罗网;以为跟在青鸳身边可以保护她,实际却是自身难保。

我当时中了什么邪啊。

听完鬼车一席话,我似乎不仅中邪,还有些走火入魔了……

晚上青鸳又不肯回房,非要跟我一块儿睡。在这人生地不熟的环境中,她越来越抑郁,越来越沉默寡言,不肯跟除了我以外的任何人交往接触。

我毫无睡意,睁眼望着帐顶,低声道:“你睡着了么?”

青鸳翻个身面对我:“嗯?”

“你想做什么?”我问。不管分别三年她身上发生了多大的变故,我所认识的野丫头青鸳,不会这样沉默忍耐。她性子那么倔强刚烈,可以为了南桑国慷慨赴死,这些日子却如此逆来顺受地接受仇人的豢养。她跟我不一样,我什么都看得轻,这样的事可能发生在我身上,可若发生在她身上,她会觉得自己蒙受了奇耻大辱,到底是什么支撑着她,压制着她?

她没有回答。

我想劝她别干傻事,脑海中却忽然浮现玠梧所绘的少女午睡图,心底隐约有不好的预感,同时又夹杂着侥幸,我最后还是没有开口,只低低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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槿儿,你不要喜欢他。

青鸳的话如在耳畔,连她这个鲜少与玠梧接触的人都察觉出来了么?

玠梧是一片浩瀚难测的大海,像个巨大的漩涡把身边的人紧紧吸纳沉溺进去,然后膜拜、跟随,誓死追从。心思莫测如鬼车,狂妄倨傲如兀屠,或许,还有随遇而安的我,都逃不开这个漩涡。

鬼车说“共创山河”的刹那,不知为何我眼前澎湃起伏沧海孤舟中,出现了兀屠的身影。我似乎就看着狂妄倨傲的兀屠心甘情愿跟在玠梧身后,又似乎是我自己跟在他身后,乘风破浪……向着一个未知的国度,未知的世界……

拥有至高力量和权威的魔龙在一个女子面前一败涂地;狰狞可怕的鬼车竟然怀揣令人惊绝的宏图大志;那残暴嗜血的兀屠又藏着什么样的心思和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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