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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夜侍寝(22)+番外

我赶快把他脑袋挪回地上,满脸伪善关切:“孟江兄,你可算醒了。”你再不醒,姐姐我可要撤了。

他雾蒙蒙望着船顶天花板,眼珠转也不转,魂魄尚未归位,就在我以为他其实没醒现在纯粹梦游打算再给他一拳时,他才顶着歪歪倒倒的发髻,恍惚坐起。

“孟江兄?”我五指舒展,在他眼前晃啊晃。

他怔怔看着我,毫无征兆地,两行清泪自眼眶倾斜而出,泣下沾襟。

瓦阿阿阿阿阿阿!这是神马情况!

小维哭我都一个头两个大,你个大男人这么个嚎法……救……命……啊……!!

“孟江兄,你怎么了?”我推窗拿扇子盘腿勾肩膀,动作一气呵成,坐他身边猛打凉。该不会是舱里太闷,把脑袋烧坏了吧!

他恍恍惚惚歪身子坐靠我怀里,就势竟然一把抱住了我。

醉酒初醒的涩哑嗓音在我耳畔低喃,语气竟格外悲戚:“人生数十载,孰梦孰真。”

这考倒我了。身为神仙,做梦不是必修课程,我还真没太多经验……

他一直这样低沉好久,估摸神智终于清醒过来,意识到自己失态,才松开我,抱拳点头,勉强笑道:

“卫弋兄让某得尝此等仙醴,只怕孟江以后再不能饮酒了!”

唉,古有伯牙断琴,今有孟江戒酒,啧啧,啧啧,人生,苦短啊。

我只好安慰他道:“我之前哄你呢,区区几壶小酒,你想喝卫弋还是请得起的。”

然他悲色未疏。

窗外月冷江清,他脸上笑容缓缓收起,怅然独望良久,蹒跚起身。

孟江身子挺拔瘦长,船舱太矮,他须得弯腰才不会撞顶。如此躬身出舱,拾起几日前他随手扔在板上的宝剑,步履踉跄立于船头,但闻湖岸风嚎猿啼,四顾茫茫。

他拔出长剑,剑鞘随手扔在甲板上,立于危舷之侧,略显单薄身躯在夜风吹拂下,颇让我胆战心惊。

我赶快挪到他身后,随时准备跳湖救人。

他先以剑身缓缓拍击船舷,拍着拍着,开始自言自语,我听得不甚真切,隐约捕捉到几个字,什么“红颜老”,什么“空余恨”,小维给我的言情本子上两回一章必然出现,我不禁暗度:这厮失恋?

他神神叨叨念了这么几句,拍击愈急,手臂一抬,挑起剑花白影,竟开始舞醉剑!

我急忙于刀光剑影中左闪右避夺他宝剑道:“孟江兄心中有何抑郁,可否告知小弟,看小弟能不能给你出出主意?”

他身形早已踉跄,受我轻轻一拉,就扑颠舟中,不顾扶持挣扎爬起,宝剑扔我手上,自行跌跌撞撞回舱跽坐琴前,长指猛打,五音狂乱,一曲未终,弦断琴鸣。

琴鸣惊心,铮音回响。

他猛然敛目,掩下满腔怆然,一阖一启,又是一炷香时间。

待他睁开眼,入目所见,依旧区区在下我。

“卫弋……”

“孟江兄!”我诚挚无比地泛起充盈爱和关怀两汪清潭。

人果然很复杂,孟江更是我见过最为悲喜无常的凡人,若能体会理清这个人言行举止背后的深刻内涵,亦不枉来人间走一遭了!

他略显凄怆面容浮出一丝勉强笑意,沙哑道:“……你一直守着我?”

我努力点头,这不是吹的,我可是衣带不解地在照顾你啊。

他眉间秋水白霜,轻道:“孟江失礼,劳你费心了。”

我摇着大铁扇豪气干天:“唉,你我朋友一场,不要说这些见外的话。你到底怎么了,心里有不开心地说出来,憋着更难受。”

他微微侧首,扣着断弦,并不扭捏作态,哑声道:“不瞒卫兄,我本南炤京城人士,家严曾任图南、枝春太守。某少负才名,博通经史,十岁观百家,十五好剑术游神仙。未及弱冠便受表荐,于朝廷对策高第,授朝散郎。幼时随父居于枝春,亲见覃人杀扰边境,使百姓不得安生,遂怀济世安国宏愿,欲沙场杀敌,保家卫国。孰料当今皇上只重辞章,吟好花间,某不愿屈身以侍权侫,虚度光阴十载。”

他顿了顿,沉吟,“君王虽爱蛾眉好,无奈宫中妒杀人。某言行桀骜不驯,以致诽谤陷害,被流放至此。”

我一手托着下巴,另一手有一搭没一搭晃扇子,盯着他的脸发呆。

19青年孟江(下)

他黯然沉吟,“君王虽爱蛾眉好,无奈宫中妒杀人。某言行桀骜不驯,以致诽谤陷害,被流放至此。”

我一手托着下巴,另一手有一搭没一搭晃扇子,盯着他的脸发呆。

他目无焦距,苍茫对江,继道:“世人只知孟郎斗酒诗百篇,又有谁知,自古诗人少显荣。原以为不在高堂,便风流花丛,做个任侠剑客,独善其身。原以为,众人皆醉唯我独醒,还不若干脆一醉解千愁……呵……”他摇头苦笑,“我一生但求一醉,觅而不得,不想遇上卫兄,得偿夙愿,却未料到,醉不若不醉,不醉亦醉。”

我脑子里被他绕得比醉酒还迷糊,只好神情严肃故作深沉。

他怅然长叹,眸色比月亮还清凉:“孟江大梦一场。梦中半生意气风发,半生漂泊落魄,皆依稀模糊,只一场景刻于脑海中,无法磨灭。数十载后,孟江垂垂老矣,两鬓斑白,临镜而照,回想此生,宛若跳梁小丑,缠斗于口蜜腹剑之中,离少年愿望十万八千里,顿时悲从中来,不可断绝。辗转间,某之魂魄仿佛立于一座青坟之前,上书“酒痴孟江之墓”。观吾此生,一事无成,仅堪以饮者留名。芳草凄清,恍恍惚惚,时闻少年游,时得破阵子,又仿若身中十面埋伏,在前无路,往后绝崖,四顾孤寂。痛不欲生中,魂欲散去……触情惊心间,赫然发现自己醉躺江舟之上,有你相伴身旁……总好过一场皆空……”

说到这儿,他抬眼直直凝视我,落寞道,“抑或……此时此刻,才是梦中……”

好玄妙的一段话。

不知何时,我也懒得扇扇子了,托着双腮蹲他身边听他吐完苦水,愈发觉得他难以捉摸。这孟江初识时洒脱不羁,好似什么都不放在眼里,搞半天,原来是什么都放在心里。

可我迄今依然不了,他到底烦恼个什么东西?

“你觉得当这文官没意思,想报效国家,投笔从戎?”我确认一下有没有会错意。

他神色怅惘,兀自怆然,对我的问题不置可否。

我耸肩摊手: “那就去呀。”

他微微侧首,有些无奈好笑地叹了口气。

恕我无法领会凡人纠结错综的心思,直愣且不加修饰道:“看你郁闷成这副样子,有什么好瞻前顾后的?官印一挂,从军去呗。”我拨弄着自己飘逸的鬓毛,“你也不到三十呢!我看你们这儿说书的,天天侃什么‘太公钓’,这老头不是年轻时宰过牛卖过肉,生意干一门砸一门,年过六十,满头白发,老婆都跑了,人家也没你这么自暴自弃地,天天安安心心在河边放长线钓大鱼,最后不给他钓出来个明主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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