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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夜侍寝(104)+番外

窗外弯月洒下惨白光晖,和着照夜风灯,把一个缓缓靠近我的人影推到了脚下,我眼角已经扫到草屡下踩着的头影,偏作不识般,等着对方的豪华登场。

我很想配合,对方却不让我如愿,两手一拍,点燃了房间中的灯烛。

他的掌声厚实沉稳,我要伪装受惊跳起,在这个音调下也觉得有些吃力。

转过头去,房间三进台阶之上的宽榻,一黑色锦衣男子悠然而坐,眉间朱砂红痣若杜鹃泣血,妖靡艳冶。

上次我在他跟前因控制不住剑气,担惊受怕间只觉他一眼望去俊美非凡,却不曾看得仔细。

如今他凤目半阖,懒懒地俯视着我,却摄得我如作石雕,不可动弹。我怔怔与他对视须臾,才觉幽帝眼尾挑起的弧度与览冥极似,连着这逼迫人的威严感亦如出一辙,不过览冥给人的感觉是神圣敬畏,幽帝却让人觉得——自己是草芥贱命,生死早不在掌握中。

“有趣。”他眼如黑曜,若飞若扬,“醒来后不露丝毫惧色,且有胆直视于孤的,你倒是第一个。”

我闻言心惊肉跳,乍低头颅,心思急转之下,强令自己改变策略。

我敢招惹青鸳,故意卖弄引她注意,便料到幽帝迟早会找上门来。醒来时见自己莫名其妙到了不认识的地方,当即猜出九分,原说装腔作势,就当被他吓了一跳,却没料到这昏君目光如此毒辣,我演戏本事一流,都被他一眼戳穿。

他既能看出我在装怕,又在我面前自称为“孤”,我若还傻不楞登地照原本往下演,问他“你是谁”,岂不被人笑掉大牙!?

然而,如开始是装怕,此刻却真有些忐忑了。

我暗自给自己打气,莫惊慌,你现在已有览冥两层功力,幽帝再强,那也是以前。现在的他虚弱不堪,根本不足为惧!

这四年,我一直在训练自己如何压抑体内剑气;而作别青鸳槿儿后我已经做好万全准备,自己的身世来历,皆有章可循,我甚至让土地公率一众仙妖配合作戏。

我倒不信幽帝查我这小小渔夫,也会遣出魔将魔兵。

我不跟他兜圈,按着本子有条不紊把自己的目的娓娓道来。自己如何巾帼不让须眉,如何仰慕戎装公主,如何怀着一腔谁说女子不如男的胸怀大志。

我不指望他听我一番胡话能轻信于我,却赌他会把我当作他掌控青鸳方方面面的一粒弈子。

81疑似故人

我不指望他听我一番胡话能轻信于我,却赌他会把我当作他掌控青鸳方方面面的一粒弈子。

我说得清楚简短,他听得安静周详,不知为何,说着说着,室内原本威逼摄人的戾气渐渐消散。

白月依旧清凉,室内烛光昏黄。他高高在上,慵懒支颐,一言不发听我言语。而我跪在厅央,一字一调珍珠般粒粒滚进溪流中。

我的声音在寂静的黑夜中如枝头幽香,循序渐进地绽放吐蕊。

仿佛一张揉得发黄的宣纸,被故人轻轻展开,铺压,然后显出白云深处的遗落过往。

而这样奇异的经历,竟然是发生在我与魔尊之间。

当说完最后一字时,我竟然有种大梦初醒的须臾迷茫。

久久得不到他回应,我心中忐忑愈重,心思百转千回,万般猜测揣度。

身形忽然被笼罩在阴暗中,我回神惊觉他不知何时已经走到我跟前。

此刻我的感觉,怕只有当初在皇宫偷捋龙须,惊醒烛龙元神时的万念俱灰可以相比。不同于那时的没顶绝望,此刻却是对不可预测不可把握的恐慌。

他离我尚有几步之遥,烛光倒影着他的影子。

目光就着长影,他缓缓抬臂,五指一收,我的血液立刻凝作锐不可摧的利刃,撕裂肌肤,于空中勾勒出一道粼粼的赤刃。

无论怎样的修为,都抑不住体内的剑气肆嚣而出,磅礴激昂。

我痛呼出声,冰冷双手紧抱双臂。

我还是低估了幽帝的力量。体内的血液,令我在他面前无从遁形,根本不堪一击。

眼底是无边无际的殷红,耳畔是血花飞溅的汨汨,鼻底是浓浓的铁腥。

我难抑惊恐地闭眼,失声尖叫之后,感觉大脑一片空茫。待我再度回神,跌坐在地,虽面无人色,却哪有什么血气剑罡。

手指深深浅浅地隔衫揉掐刚才被撕裂的肌肤,一片平坦,无丝毫疤痕。

我尚且惊慌失措中,不及留意幽帝,他忽而轻漠一语,却令我呆怔当场。

他说:

“槿儿,你溜回来做什么?”

有那么一瞬间,我几乎无法思考。

嘴唇动了动,向来自诩反应机敏,屡有急智奇招的我,愣是不知该怎么回答。

我迫切地觉得自己必须说些什么来挽救这个彻底超出我预料的局面,然而,越是心急,越是说不出一句话。

他叫我槿儿。

他问我回来干什么。

然后我脑子就一片混乱了。

我半晌不开口,从额头到脊柱早溢出一层冷汗,每根汗毛都站了起来。

幽帝只是闲然自得地看着我。

我终于张开嘴巴,气流在喉头流转,偏发不出一个完整的音。

手肘忽而被他虚扶一把,我有些发愣地抬头,黑色衣襟上的繁复花纹映入眼帘。见我没反应,他便直接托住我手臂,把我拉了起来。

看着他优美脖项上喉结上下滚动,云里雾里又听他道:

“你走吧。”

此时,我总算费力地拎出一丝清明来:

他认出我是槿儿,他知道我来自未来,他叫我走。

一直困扰我的问题再次浮现在脑海中。幽帝玠梧,他到底是怎样的人。他让冷情薄性的览冥恭敬称他兄长。他让眼高于顶的兀屠誓死效忠,他让钟情览冥的槿儿甘愿跟随,他让奋力杀他的夭舍心有余悸。

我忽然找回自己的失落的声音,我有些恍惚问道:“你不想知道后来……”

他浅笑,那优雅俊秀的下巴微微颤动:“孤不需要知道,你亦不必试图改变什么。”

我压抑的心脏如包裹得密密麻麻的蝉蛹,因为蝶翅震动的战栗而渐渐剥落,一丝一缕,清晰得我能听到它撕裂的声响。即使许多年以后,我每每回忆此时此刻,也形容不出当时的震撼。

他双手负后,退了一步,肤光如雪,俊目流眄,又上下仔细打量我两眼,笑道:“你变回原来的样子吧,孤看着顺眼些。”

当时我不知道自己鬼迷心窍还是怎么回事,竟然就乖乖被魔尊牵引着,在他跟前现出本相。

他双眸清亮,瞳孔中倒影着我的面貌缓缓变化,益发湛湛晶莹。

在这样的注目下,我忽然觉得自己好像一个冒着傻气的小孩,而幽帝就是那隐在白云深处篱笆柴扉后的故人。

不管我在外面兜兜转转地迷路,抑或满山遍野地撒泼嘶闹,只要到夕阳西下,炊烟升起,牧童吹笛而归时,总有一张亲切的面孔守在家门口,对你说:“回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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