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问君何愧(81)

生死人,肉白骨……江悬心口一窒,问:“痛么?”

林夙脸上笑意淡去,半晌,轻声道:“痛啊……血肉新生,能不痛么?还好,都熬过来了。”

幽鹿峡那年江凛二十一岁,七年过去,今年已该二十八岁了。而林夙脸上毫无岁月痕迹,仍旧是二十岁上下的模样,与江悬在一起,甚至分不出谁更年长。

江悬心里五味杂陈,难过和心疼交织在一起,面对这张陌生脸庞,终于明白为什么林夙不愿再承认江凛的身份。

像他说的,他不是江凛了。

而那只面具,他明明可以不用戴,现在这张脸,就算是生身父母也无法认出他是谁,但他戴了整整七年,——他不仅不愿意面对过去的江凛,也不愿意面对现在的自己。

江悬勉强挤出一个看似轻松的笑,说:“还是以前更好看些。”

林夙也笑了笑:“好看不好看的,也不甚要紧了。”

“你的腿呢……真的坏了么?”

“嗯。左腿断了,好容易接回来,如今只能勉强站立,不能行动。”

“这些年谁照顾你,萧长勖么?”

林夙摇摇头:“他贵为亲王,怎能时时照顾我?刚才你进门时见到那名侍女,是救我性命那位神医的妹妹,这些年多亏了他们兄妹二人。”

江悬若有所思:“神医……”

林夙目光微落:“我问过他,他不善解毒,你的病他恐怕没有办法。”

江悬握住林夙的手,安慰说:“我没关系。”

“春风度是世上最难解的毒药之一,所以那时你说张临渊找到了解毒之法,我一个字都不信。也就只有谢烬这个傻小子,你说什么他信什么。”

“他不傻……他只是,太相信我了。”

“是——他不傻。”

“哥,谢谢你愿意帮我隐瞒。”

“除此之外我还有别的办法么?”

“抱歉……”

江悬靠回林夙怀里,像小时候那样。虽然换了一张脸,但林夙身上仍有他熟悉的气息。他埋深了些,小声说:“你瘦了。”

林夙的住处远离王府喧嚣,屋外只有树叶沙沙和偶尔的虫鸣鸟叫,还有不知谁家的爆竹,隔着几道院墙传来隐约的声响。江悬今日穿了新衣,跪坐在地上,衣裳层层叠叠铺开,像一朵漂亮的牡丹花。林夙任由他抱着自己,抱了很久,直至侍女在门外通传:“林先生,江公子,王爷派人来传话,请二位到前厅去坐。”

林夙应声:“知道了。”说完摸摸江悬头顶,道:“起来吧。”

江悬不情不愿地站起身:“嗯。”

林夙重新戴上面具,又变回那位神秘莫测的林先生。江悬忽然想到什么,问:“既然血肉新生,那你过去身上的伤疤,都不见了么?”

林夙点头:“是。”

江凛十二岁带兵打仗,到二十一岁时,身上已不知有多少大大小小的伤痕,他曾说那是战功一样的存在,同样也时刻提醒他,战场上不可大意、不可轻敌。

如今连那些都没有了吗……

江悬心里莫名一阵怅然。

许是看出江悬在想什么,林夙微微一笑,道:“没了也好,我一个谋士,满身刀伤剑伤也说不过去。”

“我记得……”江悬抬起眼帘,望着林夙,“在幽鹿峡底,你护在我身前,替我挡了两支箭。”

“是么,”林夙移开目光,“我不记得了。”

“后来我做梦,时常梦见那一幕。”——梦里的江凛,满身是血,奋不顾身扑倒在江悬面前,将江悬死死护在身下,用极其微弱的声音说:“阿雪,活下去。”后来江悬总是会想,如果不是自己执意要随父兄一起,江凛是不是就不用舍命护他,那今日活下来的会不会就是江凛?

过去几年,这样的执念总是缠绕着江悬。

林夙叹了口气:“往事不可追,阿雪。就算我为救你而死,那也是我自己的选择,你不必为此自责内疚。”他抬手,握了握江悬手掌:“好了,岐川应当也快到了,走吧。”

-

尽管玄羽军行动迅捷,红笺上的内容还是在城里流传了开来。当初萧长勖攻城前用的计策,萧承邺如法炮制,只不过这次,用到了江悬身上。

这两个月城门内外皆有重兵把守,来往人员须得经过重重审查才能通行,唯独昨日除夕之夜,各处岗哨稍有松懈,便让细作钻了空子。萧长勖的意思,江悬最好对此不予理会,以免被萧承邺牵着鼻子走。江悬嘴上答应说“我知道了”,却在离开秦王府后,与谢烬一起去了城郊军营。

巳时将过,正是人们拜完年各自回家的时候,城中忽然一阵骚动,不多时,人们纷纷涌上那条唤作“天街”的中央大街,一时间道旁人头攒动,虽不知发生了什么,但好奇心驱使,越来越多的人从四面八方向天街涌来。

挤到近处才知道,原来是玄羽军全军在城门广场列阵阅兵,向京城百姓祝贺新年。

晌午烈日下,五万大军身着玄甲,清一色的黑色战马和黑铁盾牌,一眼望去如黑云压城,令人振奋而胆寒。许是为了迎接新年,每一匹战马脖颈上的缰绳都换成了红色,与将士们长枪上的红缨交相辉映,肃穆中平添几分亲切。

万军阵前,最高两匹战马上,两名年轻将领一左一右,左边那位是张熟面孔,早在几个月前建昌帝召他回京述职,他便时常在城中出现,后来又率军攻打皇城,不少人都见过他横扫千军的飒爽英姿。右边那位眼生一些,但这段时日时常出现在军营内外,加之前些天谢烬同他上街置办年货,也有不少人见过他。

联想起今早城中流言,谢烬与江悬此时出现在这里,莫非……

只听一声令下,五万大军列阵排开,沿天街齐步向前缓缓行进。若是从今早那张红笺来看,江悬在萧承邺字里行间的模样分明是只美丽娇贵的金丝雀,前些天他与谢烬一同逛街,身着常服,看起来也像是位娇生惯养的世家公子。而今日他身着战甲,长发高束,周身毫无柔弱之气,反而面色凛然,双目如炬,其轩昂气宇比起谢烬不遑多让。

凡是见过江述行和江凛之人,只一眼便能看出此时此刻的江悬与他的父兄多么相像。不仅是外貌,更是神宇和气度,以及江家人身上独一无二的正气决然和铁骨铮铮。

十里天街,江悬率五万玄羽军从头游行至尾,长街尽头,萧长勖身着正服,率一众朝臣在城楼之上,目视江悬到来。

没有人知道半个时辰前萧长勖还在府中喝茶,江悬先斩后奏,列好阵才派人通知他阅兵,萧长勖临时召集大臣,换身衣裳便上了城楼。

不多时,大军行至眼前。

江悬勒马,抬手示意麾下停步。待全军站齐列阵,他与谢烬翻身下马,走上前,对萧长勖行礼:

“臣江问雪。”

“末将谢岐川。”

“率玄羽军全军恭贺秦王殿下新年安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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