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华裳看着他疏淡寡薄的脸色,欲言又止,最后低声道:“邵王吉人自有天相,谢兄也不要太担心了。”
谢济川笑了笑,没有回答,反问:“这个时辰出门必犯宵禁,你出来做什么?”
说起这个明华裳脸色凝重,道:“招财不见了。我今日有其他事,就让她帮我在长寿坊问话,但到现在她都没有回来。”
谢济川记得招财,当初他还笑过这个名字俗,然而长安有那么多风雅的丫鬟名字,他一个都没记住,却深深记着招财。
谢济川还以为她出门是为了案子,没想到却是为了一个丫鬟。谢济川道:“一个丫鬟而已,没回来等明日就是了,哪值得你犯夜?”
失踪的只是个丫鬟,对镇国公府来说不过是丢失了一件财物,而明华裳出来找人,罪责可要算在她本人头上。
丹凤门刚发生过血案,这种时候深夜出门,可不是什么明智之举。
谢济川说的是许多人的心声,没想到明华裳却肃了脸,认真说:“她是丫鬟,但在被卖成丫鬟前,她也是有血有肉的人。我和她一起长大,很了解她的性情,她从来不会给别人添麻烦。这么晚了还没有回来,她一定是被什么事绊住了,我怎么能等明日?”
谢济川静默,问:“如果今日失踪的是一个普通丫鬟呢?”
“那我也不能坐视不理。”明华裳说,“无论我身边任何人失踪,我都会出来寻找,和她是不是丫鬟、与我亲厚不亲厚没有关系。”
谢济川这回沉默良久,轻笑一声:“你和他一样,都是圣人心肠,天真理想,不切实际。你没有朝廷令牌,回去的时候肯定会被执金吾抓,我陪你去吧。”
明华裳意外,谢济川把她贬低了一顿,她以为他很不屑这种行为。谢济川看出了她的想法,说:“别误会,我只是想看看,你什么时候会意识到,这种想当然的天真,在世间是活不下去的。”
这种时候多一个人帮忙是好事,明华裳没在乎他阴阳怪气,说道:“那我就当谢兄在夸我了。多谢谢兄相助。”
明华裳让侍卫领路,赶到他和招财分开的地方,挨家挨户找,谢济川也让自己的侍从散开寻人。明华裳不知道敲开多少家的门,道了多少声对不住,她突然发现谢济川站在一个偏僻的巷口,久久不动。她感觉不对劲,走过去问:“谢兄,怎么了?”
谢济川转过身,挡住她的视线,说:“没什么,换另一个地方找吧。”
今日接连发生好几件事,明华裳无论身体还是精神都疲惫至极。她脸颊上一点血色都没有,面无表情绕开谢济川,谢济川没动,依然挡在她面前。
明华裳嘴唇上仅存的血气也褪尽了,她眼睛不由自主涌出泪,但还是推开谢济川,坚持要亲眼看到那一幕。
小巷最里端,墙角残留着去年冬日的雪,一个女子倒在阴影里,身体蜷成一团,一动不动。她身下的泥土黑得发紫,被血洇湿了一大滩。
她头上还梳着元宝样式的发髻,簪着她最喜爱的珠花。然而这次,珠花摔在地上,久久听不到她连珠炮似的抱怨声。
明华裳像失魂了一样,一步步往前方走:“招财,要宵禁了,你在这里做什么?”
谢济川站在巷口,刚才说要看明华裳碰壁的人是他,如今真的看到了,不忍的人也是他。谢济川叹了口气,快步上前,伸手遮住她的眼睛。
“别看了。”
谢济川想他可能终于知道那个谜题是什么了。日出晓色无人管,月明流水任所之,他想了许多种组合方式,唯独没料到,谜底是最简单的藏头。
日,月,明。
招财是代替明华裳留在这里问话,除了知晓内情的人,其他人只会以为这个女子是镇国公二小姐。如果第三案谜底是明华裳,那招财,就是被误认为明华裳而死。
谢济川想到的事情,明华裳自然也想到了。她眼中的泪夺眶而出,苏雨霁,明华章,招财,这段时间所有压力像山一样崩倒在她身上,明华裳眼前一黑,终于承受不住晕了过去。
她以为昨夜发现父亲的秘密,和明华章闹崩,就已经是最糟糕的一天。没想到等夜晚过去,太阳升起,真正的绝望才刚刚开始。
原来天亮了,日子也不会更好。
第142章 我在
日明天青,一匹白马疾驰在蒙蒙新绿中,马蹄声越过旷郊原野,像一曲入阵乐章。
明华章昨日赶到鄠县,见到了宋岩柏的父母,他询问完宋岩柏一案始末后,拒绝宋父宋母的挽留,连夜启程,赶往长安。
今日是破案最后一天,明华章心里浮现出一个模模糊糊的猜测,但还需要更多验证。他恨不得插上翅膀,立刻回到长安取证。
明华章在路上算过时间,他用这个速度赶到长安时,应该能正好赶上城门开放。为此明华章一夜未睡,不敢有丝毫懈怠,等他到时,竟然还比预计时间早了一会。
明华章下马,并没有动用京兆府少尹的特权,而是乖乖站在队伍中排队。他无意偷听别人说话,但等待时,旁人的谈话不可避免地传入他耳中。
“听说了吗?昨日圣人在丹凤门前杖责邵王和魏王世子,据说血流了一地呢。”
“唉,邵王十九岁,魏王世子也才十八,听说魏王世子的妻子永泰郡主刚刚怀孕,这要是打出个好歹来,永泰郡主下半辈子怎么过?”
“你当皇室里的公主郡主是平民娘子,丈夫死了就要守寡?改嫁就行了,反正永泰郡主本来就改嫁过一次,大不了再从武家挑一个丈夫。”
“啊,永泰郡主嫁过人?什么时候的事?”
“嘘,小点声。永泰郡主在房州流放那么多年,怎么可能没嫁过人。不过永泰郡主在房州嫁的丈夫身份可能不高,圣人不喜欢,一回来就让永泰郡主和安宁郡主嫁给武家了。我和你投缘才告诉你这些辛秘,你可别外传。”
听话的人拍胸脯应下,他们的声音絮絮沉沉,渐渐转到皇室八卦上,不再关心李重润和武延基的遭遇了。唯有明华章,愣怔许久,不可置信地回头:“你们说什么?”
城门守卫慢悠悠检查路引,时不时还和旁边的同僚闲谈一两句。明华章忍着不耐等他们检查完,立刻牵马走过城楼,往东宫奔去。但他的马才跑了两步,就被一个人拦住了。
谢济川横马挡住明华章的去路,说:“如果你想打听邵王的安危,那就不用去了。邵王没救回来,昨日半夜就死了。武延基被送回魏王府,魏王请来了最好的郎中救他,至于能不能活下来,得看天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