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芝一旦安稳下来,秦放鹤也没有继续发威,朝廷上下一片平和之气。
而盛和帝也理解了一点先帝缘何对秦放鹤如此器重:此人是真的很好用!
他清楚地知道自己的分寸,办事细致周密,你想得到的,他想到了,你没想到的,他也想到了。
他永远只会在该出现的时候出现,不该出现的时候半个鬼影都不见。
他也不会凭借和倚仗自己的资历、荣耀和功绩,在任何人面前要挟、喋喋不休。你服气便服气,不服气,他就再用实际行动让你服气。
秦放鹤确实真正做到了“就事论事”,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
盛和帝也进一步理解了,为什么那么多臣子、潜在的竞争对手,却对这个人心悦诚服,因为他是真的不贪功,也真的不介意你之前到底是什么立场,必要的时候会毫不迟疑地推你一把。
只要不继续跟他对着干。
到底不是自己一手提拔的臣子,盛和帝难以对秦放鹤交付全部的信任,所以前前后后,也冒险试探过几次:
曾有几桩肉眼可见会立功,方便刷资历的轻快差事,盛和帝不打招呼就直接分派给与秦放鹤一党毫无关联,甚至是敌对的人去做。
秦放鹤知道后没有反对,只是例行分析了此人的能力和长短,要么痛快拨款,要么再建议添几个不同阵营的可靠的人辅助。
直到对方凯旋,期间没有任何不必要的干预。
流畅,就是非常流畅,哪怕盛和帝学富五车,现在也只能找到这几个词:如臂使指,随心所欲,指哪打哪。
以前看父皇用时,他就知道很好用,但是看别人用和自己亲自上手用,完全是截然不同的两种感受。
舒服!
就是非常舒服!
当然,对外一直很强硬地坚持主战就是了,盛和帝不止一次颇为头痛地想。
“这个,阁老,”转眼又是十一月,各部各衙门的预算和结算都报了上来,盛和帝看着明晃晃的天文数字,不禁肝儿颤,“这一二年我朝未有对外战事,兵部三百万两,工部二百八十万两的开销,”他谨慎地筛选着用词,委婉道,“是否过分宽泛了些?”
“臣不以为然,”秦放鹤一改对内的包容,虽然是笑着说,话里话外却显然没有什么让步的意思,“先帝在时,开疆辟土,这些地方都需要将士们屯兵镇守,马匹、车辆、火器、铠甲等等,都要银子。再有原交趾新增海岸线,也要扩充水军,这些也要工部帮忙添置……”
一切恐惧都源自于火力不足,我大禄幅员辽阔,国家财政连年攀升,军费当然也要跟着上涨。
涨!
“哦,这些朕也明白,”盛和帝觉得挺有道理,但真要拨款,难免肉疼,不禁满怀希冀地问,“那么去岁可曾,可曾有结余?”
秦放鹤笑而不语。
不后期花完了再要就不错了,还结余?
想什么呢?
现任兵部尚书的傅芝都看不下去了,干咳一声。
他虽然跟秦放鹤尿不到一个壶里,但不得不承认,有的事确实没有第二种意见:
屯兵这种事,功夫就得下在平时,真到了要打仗的时候再给银子?
晚了!
第276章 落定(八)
孔姿清一行回京时,已进腊月。
因今年新帝登基,各地多有交割之处,进京述职的官员甚众,不乏拖家带口的,车马行李甚多,进城外驿馆都要排队。
冬日天黑得早,今儿又逢大雪,碎琼纷飞,十步开外就看不清了。
城外风似刀割,滴水成冰,早有驿吏挑灯候在路边,提前为入京官员们查验文书、分段安排。
这里便也能看出人情冷暖捧高踩低来:官职高的,亲朋好友在朝中得势的,驿吏们便热络,主动帮着忙前忙后。
官职低的,没有助力的,且雪地里等着去吧!
孔姿清一行的车马停下,由随从提交文书,那驿吏看了便喜道:“可是孔祭酒一行?小的恭候多时了。”
又招手叫同伴上前帮忙接收文书,牵马入内、引导住处。
话音刚落,车帘微动,露出里面一张极俊美斯文的中年文士的脸来,“哦?有劳。”
又叫人打赏。
“不敢不敢,阁老已提前赏过。”那驿吏脸冻得通红,说话都有些不流利了,“小的们职责所在,已然受之有愧,如何能再领祭酒您的赏呢?”
孔姿清便知道是怎么回事,面上泛起一点真实的笑意,“他给是他的,我给是我的。”
驿馆中最多的就是底层驿吏,干最脏最累的活儿,拿最少的钱,尤其遇到这样的坏天气,更是难熬。
早有桂生掏了几个红封出来,见者有份。
众驿吏推辞不过,只得受了,喜不自胜,越发卖力周道起来。
孔姿清又指着后头两辆马车说:“那是齐振业齐大人,因半路碰上,便一道来了。”
“那可巧了,”见他客气,那驿吏大胆笑着说俏皮话,“阁老便是叫小的们等两位呢,如今一发来,小的们也能省些事,偷个懒。”
孔姿清和齐振业本不在一处,但那个方向进京的官道就那么一条,中途遇到大雪耽搁了几日,也就赶巧凑了堆儿。
因秦放鹤提前打了招呼,孔姿清一行便不必寒风大雪中排队遭罪,第一时间去驿馆内安顿下来。
官员述职也有规矩,除非皇帝单独下旨,不然一律在城外驿馆等候,不得擅离。
而若陛下不记得你,即便述了职,也未必能面圣,统统交与吏部打包一遭儿办了,再胡乱叫你入城等着,谁晓得什么时候重新授官呢?等三五个月的有,等三五年的,也有。
稍后孔姿清才洗漱更衣,便有旨意过来,说要他明日一早入宫述职。
孔姿清又问齐振业,来人笑道:“齐大人好说,阁老一早便吩咐了,只管叫齐大人往吏部衙门去,当日便可交割。”
所以说,官小也有官小的好处,有什么事儿下头的人就能随手办了,根本不必惊动上头。
孔姿清便松了口气。
只要能尽快交割完毕,就不用挤在城外驿馆过年了。
次日二人入城,果然顺畅。
盛和帝亲自见了孔姿清,说了好些宽慰关切的话,又叫他安心过年。
“过完了年,爱卿便同郑掌院交接了。”
越到年底,郑掌院越不想干,隔三岔五就要辞官,搅得盛和帝不胜其烦。
盛和帝有个好处,要么不答应,可只要答应了,便不会食言。
下旨让孔姿清返京之前,他思虑良久,到底是找不出更合适的人选来,索性便好人做到底,一发应了。
孔姿清跟他完全不熟,见对方如此爽快,倒有些诧异,谢恩时也多了几分真心诚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