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凭一己之力,给所有大禄人打开了一扇全新的窗。
其中最令人震惊的,是这里成片成片的巨大仙人掌,奇形怪状、长满尖刺,有的甚至比人还高。
但就是这种奇怪的东西,却能开出极其美丽的花,成为干旱地区人和动物救命的水源,甚至还有人专门将外皮剖开,取出里面脆生生的嫩肉吃!
董娘大着胆子尝了,不能说难吃,但确实无毒无害,只是有点吃不惯。
除了物种之外,阿嫖等人也发现了许多在原本的她们看来极其令人震惊的事情:
越往南走越热,这是她们早就知道的事,但如果走得太南,气温竟又会慢慢降低,如同在大禄时,她们由南向北走一般!
按照老黄历来看,本该是大禄冬季的,可新大陆竟炎热无比,连当地人也说这是一年中最热的几个月!
这是怎么回事?
新发现令阿嫖和董娘感到新奇而亢奋,仿佛发现了某扇崭新的大门。
但新发现不仅于此。
有一段时间,她们在当地驻扎,出于各种原因与本地土著关系融洽,阿嫖还组织了一场蹴鞠赛。
她本人没有亲自下场,只与董娘在旁边乐呵呵看着,看那颗不断飞腾、滚动的藤球。
期间有人一脚将藤球踢出界,那球在空中滑翔片刻,落地后顺着斜坡滚走,芳姐拔腿去追,身体渐渐消失在斜坡下。
过了会儿,抱着藤球的她复又出现在视野尽头,先是头顶,然后是上半身……
阿嫖一开始也跟大家一样笑着,可笑着笑着,航海过程中见到的某些场景忽然与芳姐的身影重叠,还有那些冷的热的交替流动的海水……
她好似突然被一道闪电击中,脱口而出,“天圆地方是不对的!”
这个世界,果然是圆的!
不对,是个球!
第261章 日月轮转(七)
董娘也没有下场踢球,正擎着画笔写生,隐约听阿嫖说了句,下意识问道:“什么?”
阿嫖定了定神,看着画纸上那些栩栩如生的球员,缓缓重复一遍,“……古有夸父逐日,而如今我们一路西行,岂不正如夸父?”
一天只有十二个时辰,可她们越往西走,太阳落得越慢,一日被无限拉长,仿佛有了十三、十四个时辰!
这根本说不通。
再者,日月轮转,太阳东升西落,若大地是平的,落下去之后的太阳又去了哪里?岂不应该再从西边升起?次日东落,再次日东升?
况且若天圆地方,何来春夏秋冬?
若只照耀我朝,那为何她们一路走来的诸国皆是如此?以至昼夜颠倒?
又为何过了僧一行所言赤道之后,夏冬倾覆?
这都是天圆地方所无法解释的。
阿嫖越说越兴奋,两只眼睛里都放了光,“我朝古有东汉张
衡浑天说,唐僧一行做赤道游移、水运浑天仪,皆有此意……小姑姑,你还记不记得,出发前你我在那欧洲数个城市游历,也曾在某个酒馆中听到过类似的论战……”
他们称之为地圆说,非常肯定地表示这个世界是一颗球。
也就是说,大家虽然身处不同国度、不同时空,但都曾有过相当接近的猜想。
这难道不是非常惊人的吗?
但因为时间仓促,且那酒馆的环境极差,后来论战双方竟开始互殴,引来巡逻士兵,最终成为三方混战,看得阿嫖等人目瞪口呆。
芳姐见势不妙,直接就护送阿嫖和董娘离开了。
仓促之下,阿嫖没能继续追问。
又或者,之前阿嫖只是潜意识中隐约意识到一点苗头,但未曾深思,所以这种萌芽未曾勃发。
可现在,她们抵达新大陆,有了新收获,她的思维有了飞一般的跨越。
在这一片没有任何世俗束缚的全新土壤,阿嫖的身心都得到空前释放,之前一直深埋的某些堪称疯狂的思绪片段,都跟着一路蔓延……
董娘认真听她说完,久久不语,然后,阿嫖的声音也渐渐消沉下去。
她们都猜到这可能是真相,但那又如何呢?
真相重要吗?
恰恰相反,对绝大部分人来说,其实真相根本就不重要。
这世界究竟是方的圆的?扁的长的?
天上到底有几个太阳?
太阳究竟是东升西落还是西升东路?
水究竟是从河流向海,亦或是从海流向河?
都不要紧。
只要他们能够吃饱穿暖,这就够了。
正如昔日赵高乱秦,指鹿为马,赵高本人不知道那是鹿吗?那些附和的臣子不知道那是鹿吗?
非也!
他们都知道。
所有人都知道真相,但是真相并不能给他们带来任何利益,反而可能招致杀身之祸,所以所有的人都默契地选择了假象。
又如阿嫖在欧洲酒馆听到的地圆说论战,再如昔年僧一行等人,古今中外、古往今来,多少大能圣贤都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吗?
不,他们想过,所以才会有后人流传、颂扬,所以才会有那么多人心甘情愿赴死。
可为什么仍旧没有光明正大地推行?为什么阻力重重呢?
如果说只是因为没有证据,可天圆地方也没有确凿的证据不是吗?
所以并非他们不想,而是不能、不敢。
敢想敢干的那些,都被烧死了。
想到这里,阿嫖仿佛又回到了那个繁华富丽,却纵横无数枷锁的京城,也进一步明白了长辈们的步步为营、步步小心。
就好像当初父亲所辖的工研所明明已经拥有了制作完善的蒸汽织机、翻地机等,他也是一心为民的典范,为何迟迟没有推广?
非但他本人闭口不提,还不许高程高伯伯等人出声……一定要等到陛下,等到朝廷无法承受,主动“逼着”他们去做。
很简单:利益,立场,不过如此。
这世间一切事物都讲究缘分,讲究天时地利人和。
若时机不对,场合不对,哪怕你办的是利国利民的大事,也有可能成为调转过来刺向你胸口的利刃。
利国利民尚且如此如履薄冰,更何况还是挑战天圆地方传统的地圆说呢?
阿嫖知道,因父亲的关系,天元帝对自己多少有点爱屋及乌,不然也不会力排众议,坚持授予自己县君爵位,并默许自己出海。
但这种宠爱是有限度的。
她毫不怀疑,如果自己回国后立刻高呼“地圆说”,那么秦熠此人不久便会得急症暴毙。
什么董门,什么忠义伯爵,外人眼中的庞然大物,面对皇权、朝廷,不值一提,顷刻间便可灰飞烟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