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放鹤长久地看着她,“可能会死人的。”
这是一项成功之前,官方历史上连影子都不会存在的行动,一旦失败,非但不能功成名就,甚至可能沦为笑柄……
“但总要有人去做不是吗?”阿嫖抿了抿唇,“我不甘止步于此,但放眼国内,并无我的用武之地,不是么?”
若老天保佑,她能留一条命回来,加官进爵不在话下,平生之志得以施展,此生足矣!
纵然她身死,只要能有一人回归,这份荣耀和功绩都将庇佑整个董门乃至整个国家万万年!
再也不会有这样好的机会了!
父女俩推心置腹聊了很久,直到天色微暗,阿嫖一出门,就发现了廊下拭泪的母亲。
她好像一下子就变成了手足无措的小女孩儿,心虚又愧疚地道:“母亲……”
阿芙瞬间落泪。
她什么都没说,只是冲女儿招招手,“过来。”
阿嫖双眼泛酸,乖乖走过去,如儿时那般搂住对方的脖颈,“母亲。”
母亲啊!
次日董娘到访,与阿嫖、秦放鹤密谈。
秦放鹤之所以这么着急,是因为他所知的南美洲太重要了,那里有着极其丰富的资源,包括并不仅限于红薯、土豆、辣椒、南瓜等等,更有当下急需的疟疾神药,金鸡纳霜的原材料,金鸡纳树。
这是个拉肚子能拉死人的时代。
这是个一场疟疾,就能亡一城、一国,颠倒战争格局、国力对比的时代。
远的不说,交趾这些年就没少被疟疾祸害,这也是大禄大军迟迟不敢大规模深入的一大原因。
中国虽然有传统医方青蒿汁,但以如今的技术,根本提炼不出青蒿素,而青蒿汁的制作、保存和运输也是个难题。所以以当下实际情况来看,金鸡纳霜仍是治疗疟疾的首选神药,便宜且高效。
“你的任务很重,”秦放鹤第一次这样认真地与董娘对话,“我会把我知道的尽可能告诉你,而你不仅要尽力绘制航海图、登陆后的地形图,还有当地的新物种图刊,能找到多少就找多少,能带回多少就带多少,明白吗?”
董娘瞬间感受到了肩头沉甸甸的担子,同步而来的,还有空前强烈的亢奋,“明白!”
我没有阿嫖那样的政治天分,也没有战功,一直以来所依靠的,不过祖宗荫庇。
但是现在,他们需要我!
我不可取代!
人生在世,所求不过扬名立万!
与其碌碌无为而死,不如轰轰烈烈而生!
我名董娘,身上流着董门的血,决不后退。
她没有去问秦放鹤怎么知道这么多,也没有问到底能不能找到,只是根据对方的描述一遍又一遍修改、更正,直到一本《新大陆疑似物种图鉴》诞生。
接下来的几个月,时间都如长了翅膀的鸟,飞速掠过。
以秦放鹤为中心的无数人,便如腊月冰封河面下,那依旧湍流不息的河水,暗自涌动。
而这一切的一切,起始都是一个秦放鹤。
基于对他的信任,董门选择支持;基于利益,柳文韬决定联盟;基于野心,天元帝选择默许……
他就像一条丝,一根线,沉默又迅速地串联起一颗颗原本毫无关联,也绝不可能共同进退的珠子。
这是一场史无前例的,盛大而无声的进攻。
第257章 日月轮转(三)
天元五十二年正月十七,交趾方面传来消息,有道士成功对天然橡胶实现硫化,得到了极其贴近秦放鹤描述和要求的“黑色硬质弹物”,但延展不足,暂时无法充气。
“然贴于木轮之上,行进颇轻盈,几无震荡。贴于船身,触岸柔和,不伤船体。加之于座椅,细腻绵软,呵护肌体……且极度防水,易于清洗,但不耐高温,不可长期风吹日晒。”
苗瑞亲自带人用橡胶圈改良了一批战车车轮,确实提速不少,可以在特定环境下实现真正意义上的奔袭。
也就是说,现在的初级橡胶已经具备相当的减震性,以及初级实用性。
二月,胡泽上奏,新发现一种高产稻米,若在海南、两广一带推行,有望实现一年三熟。
只是口感不佳。
三月,秦放鹤值夜时私下与天元帝上表,阐述出海详细计划和人员名单。
看到为首第一人时,饶是天元帝,也不禁有片刻错愕,“你只有这么一个亲闺女!”
这些年来,秦放鹤对这个女儿如何,他一清二楚。此行危险,也可想而知,万一有个什么好歹……怎么舍得!
“简直胡闹!”天元帝有点生气,将册子摔在桌上。
秦放鹤平静道:“她是最合适的人选。”
“还没成亲,是个小姑娘呢!”天元帝压抑着怒火,低声喝道,唾沫星子喷了秦放鹤满脸。
没成亲的就算孩子!
怎么能叫孩子去冒险!
秦放鹤道:“纵然不去,她也未必成亲。”
平心而论,孔植已算这个时代难得的好男人的了,连他都不成,只怕阿嫖来日也会是第二个董娘。
天元帝一噎,到底觉得不好,“太胡闹了,换个人!”
见秦放鹤不动,天元帝也是无奈,苦口婆心道:“你也四十岁的人了,膝下只这两根苗苗,孩子没数,你也没数?但凡有个好歹,叫你媳妇怎么活?就是朕心里,也不舒坦。”
“陛下厚恩,臣阖家感激涕零,无以为报,可小女也说,有些事,总要有人去做,别人的命,就不是命了吗?”秦放鹤道。
“胡扯!”天元帝骂道。
人有亲疏远近,也有高低贵贱,自家孩子跟外面的孩子能一样吗?
“为首者需要懂谋略懂兵法,需有足够的威望,有现成功绩来服众。此去可能一年,也可能是两年三年,吃喝不比家里,风吹日晒生病发烧在所难免,所以年纪不能太大。最好有自保之力,会功夫,还要懂医术,平时照顾自己,关键时刻照顾他人,不拖后腿,不古板……期间可能走错路,也要频频登陆补给,所以必须再会几门外语,习惯长期水上生活……”秦放鹤不紧不慢列出一大串要求,然后看向天元帝,“陛下以为,何人可担此重任?”
天元帝无言以对。
秦屠熊,还真就是最佳人选。
大局为重,当局内人甘愿牺牲,作为局外人的他想不出任何理由拒绝。
整个天元五十一年下半年和五十二年春日,秦放鹤都极其安静,安静得不像他了。
所有人都习惯了秦子归隔三岔五便出惊人之语,做惊人之举,如今骤然沉寂,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时间一长,也不知哪里传出来的流言,说他恐怕是黔驴技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