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芸抿了抿唇,“自然。”
哪怕民间请人帮忙盖房子,也没有让帮忙的人自掏腰包的,这些确实赖不掉。
“好,陛下通情达理,甚好。”赵沛笑着点头,继续说,“贵方既不承认父子香火之情,那么少不得明算账,我朝雄师威名赫赫,轻易不肯出动,今前后绵延数年之久,便是出海做买卖,也要有个赚头吧?
我等来此之前,陛下曾御笔亲书,言辞恳切,哀求我朝施以援手,无论经商还是如何,皆可商量。“
说着,赵沛轻轻拍了拍鼓鼓囊囊的胸口,笑着看向陈芸,“陛下,可有此事?”
陈芸看着他拍打的地方,双手慢慢攥成拳头,咬了咬牙关,“是。”
亲笔书信,做不得假,或许他此刻就带在身边。
若逼得掏出来对峙,未免太难看了些。
退一步说,就算现在没带,真闹到那个地步,也就是撕破脸了。
“很好!”赵沛猛地抬高声音,再开口,各色条件便如疾风骤雨般激射而出,“既如此,我朝要求交趾方支付四年来大军消耗全部费用,另支付白银一千万两作为酬谢。另外,交趾应支付折算稻米五千万石……”
“这不可能!”眼见条件越发离谱,张颖一跃而起。
“张大人!”赵沛一改素日宽和,大步迎上,眼神狠戾,“贵国是不打算谈了么?”
随着他的话,同在席间的统领付虎一脚踢翻案桌,“噌”一声拔剑,反手一挥,后方编钟架子应声而断,十数枚沉重的编钟瞬间倾斜,轰然倒地、脱开,又被弹起,咕噜噜滚向对面,陆续撞翻了好几张桌案,酒菜洒了一地。
乐师、歌舞妓失声尖叫,现场乱作一团。
赵沛素日表现得再文雅,毕竟是武官世家出身,年少时曾佩刀而行,抱打不平,多年官宦生涯也只是叫他将这份锐意隐藏。
今日爆发,张颖岂能抵挡?顿觉毛发悚立,不禁两股战战,向后跌坐。
“够了!”陈芸拍案而起,“今日不吉,不如改日再议!”
赵沛看了眼如盘明月,并不买账,“是要议一议,不过非我等,而是贵国。若贵国上下皆无诚意,何必再议?”
眼见陈芸还要发作,金晖终于忍不住语速飞快道:“据我估算,如今交趾上下也不过四五百万人口,可稻田多为一年两熟三熟,如何吃得完?交予我朝抵账,岂不妙哉?”
陈芸脑袋里嗡的一声,目光如电,声音如冰,“金大人,慎言!”
揭人不揭短,交趾本就人口不丰,先内乱,又遭瘟疫,所余者多为老弱,西部吴哥王朝虎视眈眈,本就是陈芸的一块心病,今日却被金晖这样轻佻地说出来:
“哎,你家人口死绝了,产那么多粮食谁吃啊,给我呗!”
赵沛三步并两步蹿过去,抬手给了金晖一肘子,后者顿时闷哼一声,白着脸弯下腰去。
赵沛视而不见,继续对陈芸道:“陛下,既然开了口子,我不妨将条件都说上一说,至于同意与否,皆在贵国……”
想啃下交趾这块硬骨头,确实不容易,但绝非不可能。
若交趾打定主意要抵赖,大禄也不介意损人不利己。
“除方才我所提之要求,另外交趾还需开放南部、东部等四处作为港口,接受我军驻扎,相关林场等……”
第246章 节点(六)
两国谈判,听上去高贵典雅,实则与商贩讨价还价无甚区别,无外乎一方想多要,另一方想少给。
到了这一步,图穷匕见,什么斯文体面,统统不作数。
当然,谈判桌也是可以讲理的地方,拳头就是硬道理。
大禄使团提出的条件不亚于狮子大开口,双方都知道交趾不可能不还价。
但什么时候还,还到何种地步,颇有文章可做。
论及国力,交趾自然没有与大禄平起平坐的资格,它所依仗的不外乎两点:
其一,大禄刚吞并蒙古,便如正在消化之中的猛兽,难免懒怠,纵然有猎物自眼前过,也不屑于出击;
其二,交趾地形、气候得天独厚,难打。
中秋宴上,双方不欢而散,陈芸立刻紧急召集内阁议事。
交趾受汉学影响颇深,陈芸本人又曾亲自出使过,如今的朝廷格局处处效仿,俨然就是大禄的翻版。
“陛下,那使者如此放肆,简直视我交趾如无物!如何能应?”
说话的阁员五十多岁,姓陈名功,乃女帝陈芸的族叔,如今皇室权臣代表人物。
“这个道理谁不知道?”张颖素来瞧不大上陈功,也知道他的存在,多半是制衡自己这个“混血杂种”来的, “义愤填膺谁都会,三岁顽童尚会吐口水,何用之有?眼下最要紧的,是能否使大禄让步,再者,否能谋求更有利于我方的条款。”
两国交战,非同儿戏,岂是扔几句气话就能化险为夷的?
若非如此,早在前番他被人下毒时便开火了!
如今大禄五千多兵马就在都城外,南部港口还停泊着一队战舰,不放血是不可能的了。
陈功被当面抢白,面上涨红,瞪着张颖的目光不善。
张颖却不理他,只巴巴儿等着陈芸的回复。
二人鲜明地代表了当下交趾朝中的两种态度和反应:
消极不合作,只知道嘴上骂骂咧咧,是战是和,完全没有任何可行的主张;
迫于形势,必须答应,为交趾换取休养生息的时间,但必须讨价还价。
陈芸眉头紧锁,想法与张颖无异。
西部吴哥一直蠢蠢欲动。而东南两面,又已经被大禄的水军和战舰封锁,北方自不必说,紧邻大禄之云贵、广西……
当下交趾内虚,多年内战和瘟疫导致元气大伤、士气低迷,军队和百姓都不愿意再打仗。
内忧外患,此为强弩之末,若马上与大禄交战,吴哥必然乘虚而入,与大禄军队呈合围之势,四方同时向内收拢,交趾必左支右绌,覆灭只在顷刻之间。
然大禄开出的条件太过苛刻,无论如何也无法全盘接受,眼下最重要的就是两国不断试探,如何取中一个度。
故而陈芸直接忽略陈功的抱怨,与众人分析起大禄的要求来:
“白银和稻米这两样很合理,只是他们为什么想要林场?又为何要开通商口岸?”
若要问交趾什么最多,当属水和林,其中多有黄花梨木、檀沉等名贵树种,但一来大禄朝近几年并未广修宫殿,消耗不多;二来两国谈判何等大事,能提几个要求都是有数的,就为了几根木头而浪费一个机会,是否太过儿戏?
“大禄这些年十分看重水军,每年都造五千料以上的巨型海船若干,”有大臣试探着说,“许是为了造船也未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