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名字天元帝很有印象,而且感官不错。
此人这些年一直致力于搞什么畜牧业深加工和育种,远东州政账面上都好看了,自己还破格封过他母亲。
见天元帝没有立刻反对,秦放鹤就知道有门儿,趁热打铁道:“陛下,远东那边已步入正轨,只要是脚踏实地的,换个人去管就出不了大岔子。周幼青为人勤恳本分,原本所长便是种地,此事叫他来做,再合适不过。”
于公,周幼青确实更擅长农务,而且为人也有分寸,会就是会,不会就是不会,从不胡乱指挥。
于私,周幼青年纪大了,总在远东那边呆着也苦得很,好歹把人先弄回京城来养两年,顺带着也升升官。
天元帝双眼微眯,似笑非笑,“周幼青曾是章县知县,你当初就是他手下出来的小三元,如今又叫他来管这些,说没有私心,朕不信。”
“陛下明察秋毫,微臣不敢否认,确有私心不假。”秦放鹤从不指望自己这点小心思能瞒天过海,所以认得很干脆,“皆因此事耗费了微臣许多心血,容不得一丝疏忽大意。若换了外人来,不用特意使坏,但凡有一二不上心,便也前功尽弃。微臣得失荣辱倒不要紧,只怕这回不成,以后再想提就难了,苦的还是天下百姓。那周幼青乃微臣故交,又忠君爱国,我二人同心协力,必然做得更好。”
若说刚才不想让司农寺的人来管,秦放鹤的言语还算委婉,那么现在,就差指着天元帝的鼻子嚷,我不信你手底下的人了。
“放肆!”董春喝道。
秦放鹤咬牙不改。
有的事可以让,有的事,打死也不行。
搏一搏,可能成功,但若不去做,就一定不行。
话说到这份儿上,天元帝反倒奇迹般地气不起来了。
“之前你怎么敢向朕举荐卢实?”
敌人都不怕了,反倒怕起没有瓜葛的人?
“卢实乃戴罪之身,如今仍在任,皆因陛下宽容念旧,”秦放鹤干脆利落道,“他去了,纵然再有功,也只是将功折罪,翻不出什么浪来,故而不怕。”
爪牙附庸砍了大半,卢家父子能维持现状就算不错了!
天元帝凉飕飕呵呵几声,“你倒很敢说。”
秦放鹤没作声。
敢不敢说的,也不是一回了。
“内举不避亲,”天元帝示意董春不必惊慌,围着秦放鹤慢慢转了一圈,“你有多大把握?”
“回陛下,说老实话,微臣此刻不敢打包票。”秦放鹤的回答听上去尤其不靠谱,“上下几千年,多有先贤钻研农务,未有一日停歇,可也不过眼下这局面。微臣萤火之光,不敢与前人争辉,只能说倾尽所有,仅此而已。”
别看眼下胡靖、杜宇威二人与自家师公相谈甚欢,一派其乐融融的景象,可终究不是自家人。来日保不齐就因为什么翻脸了,那么今天自己立下的军令状,就会是攻击点之一。
凡事不到万不得已,秦放鹤不会不给自己留后路。
品种改良如果真那么简单,就不会一直到现代社会还在努力攻关了。
就眼下这个科技发展水平和科研人员配置,莫说他,哪怕就是女娲、伏羲、神农来了也不敢说一定能完成任务。
能把外来的作物种活,并在此基础上培育嫁接几款高产新品种,就心满意足了。
天元帝都气笑了,“你小子什么都不保证,又要自己的人回来帮你,又要朕信你,你自己说,是不是胆子太大了些?荒唐了些?”
秦放鹤没作声。
胆子大吗?
确实是大的,甚至可能吃力不讨好。
董春方才为什么骂他,就是不想眼睁睁看着这个混小子主动往自己身上揽责任。
你交出去,以后成了,朝廷念你一份功劳;
败了,责任也落不到你头上去!
天元帝盯了秦放鹤半日,抬腿就走,“容后再议。”
秦放鹤微微松了口气,“是。”
没驳回,就有回旋的余地。
三位阁老从他身边一一经过,董春特意放慢了脚步,秦放鹤忙上去扶着,就听老头儿重重哼了一声。
秦放鹤装聋。
骂吧骂吧……
一行人走了一段,就隐约听到前方林间传来稚嫩的童声,“驾!”
伴着淡淡烟尘,几名骑士陆续出现在众人视线内,打头的一个……又矮又小,还像模像样挥舞着木刀。
天元帝扭头看秦放鹤,“令爱颇勇猛。”
秦放鹤:“……”
怎么说呢,没外人的时候,自家孩子怎么看怎么可爱;可外人在场,多少有点淡淡的羞耻。
阿嫖骑着小矮马正得意,冷不防就被母亲拉住,“下来。”
“哦。”小姑娘乖乖爬下来,还不忘提着自己的大刀,小声问,“那是爹爹和谁呀?”
阿芙无奈,一边替她整理乱糟糟的头发,一边再次提醒道:“方才娘说的都忘啦?那是皇上,还有几位阁老,等会儿记得行礼。”
阿嫖点点头,拉着母亲的小手过去,先冲着自家父亲嘿嘿一笑,又好奇地打量着来人。
哇,好多胡子!
自从秦放鹤升了侍读学士,就够资格参加年末宫宴了,是以阿芙也认识几位大佬。
“不知陛下驾临,还望恕罪。”
阿嫖年纪小,未曾入宫,只见父亲使眼色,便麻溜儿学着母亲的样子行礼,“……恕罪!”
天元帝直接乐了,叫娘儿俩起来,招手示意阿嫖上前,“你是阿嫖?”
阿嫖还想提着刀过去,阿芙眼疾手快去夺。
小姑娘就有点不乐意,撅了撅嘴,到底没有继续争取,对着天元帝点头,“您是皇上?”
天元帝点头,“是啊,朕是皇帝,你怕不怕?”
小孩子嘛,哪里知道什么叫怕,阿嫖就摇头,“爹说陛下是好皇帝,不怕的。”
阿芙赶紧说:“臣妇断然没有提前教过这话!”
她还真没教过这个,就是秦放鹤平时在家说得多了,小孩子就记住了。
天元帝摆摆手,示意她不必紧张,顺手捏捏阿嫖的小脸儿,“刚才玩什么呢?”
阿嫖眼睛亮亮的,“打仗!我是大将军!”
胡靖等人都跟着笑了,“你一个小姑娘家家的,做什么大将军?”
阿嫖歪头看他们,“为什么不可以?”
小姑娘的眼睛黑白分明,亮极了,也澄澈极了。
她眼中没有任何算计,只是单纯好奇,好奇为什么不许她做大将军。
老成如胡靖,也不由语塞,支吾几声,说不出话来了。
难得见到胡靖尴尬,天元帝哈哈大笑,摸摸阿嫖的脑瓜,“好,你是大将军。”
又对秦放鹤道:“你教得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