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埋了什么招呢?
那女子会知道什么要命的内幕吗?
应该不会,她那样的身份,又是那等处境,有心眼儿的官员也不大可能在她们跟前讨论机密。
别看什么影视剧、小说里,青楼楚馆饭庄子动不动就成了情报站了,哪个名妓动不动就窃听机密了,都扯淡。
谁家没几个庄子或是秘密基地的?
谁家谈机密时,巴巴儿跑到外头别人地盘上?
嫌死得不够快吗?
真商议大事了,那都在自家小屋里关起门来商议,就算当日有歌姬舞女,到了要紧的环节,也都提早清理出去,内外都有心腹把守,恨不得上空飞过的苍蝇都给你拉下来查户口……
这些地方的人们,可能跟某些官员混个脸熟,也可能知道对方的行踪和生活轨迹,但也仅此而已。
所以秦放鹤才有些好奇,究竟为何要在一个青楼女子身上做文章。
天元三十二年的春节格外安静。
边关没有打仗,朝中也无使团来访;各省没有天灾,各家也少人祸。
一连几场雪下得很大,有经验的老农们都说,明年一定会有好收成。
安静又祥和,太平得像一场梦。
秦放鹤就在这场梦里,第一次以父亲的身份同家人过年,除夕夜窗外呼啸的寒风伴着爆竹声此起彼伏,他也亲自上阵放了一回,引得阿嫖笑个不住。
正月也很好。
秦放鹤不知从哪里弄了几坛子高度烧酒来,赵沛吃醉了,诗兴大发,一口气连做八首好诗,又写长赋,慷慨豪迈,气势雄浑,颇有昔日谪仙人之姿。
八诗一赋,很快流传来开,在太平盛世的正月里刮起一阵旋风,那旋风便是人们的喝彩。
这股旋风迅速刮到宫中天元帝的案头上,胡霖亲自送的。
天元帝看罢,龙颜大悦,连声赞好,“不愧是朕钦点的状元!”
假期尚未结束,赵沛便风头无两,连程璧的富丽词汇也无法与之抗衡。
卢实听说了,嗤之以鼻,“书生逞口舌之利!”
他是搞实业的,本就瞧不大上这些纯粹的文人。
一旁的金汝为听了,夹烤肉的筷子一顿,然后才慢吞吞吃了一块烤得正是火候的牛肉。
“可书生口舌之利,有时丝毫不逊坚船利炮。”
卢实皱眉,哼了声,没再说话。
金汝为看着外面的大雪,问才刚进来的心腹,“那妓女还没找到吗?”
来人摇头,“说来也怪了,真就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卢实自斟自饮一杯,摆摆手叫那人下去,“一个官妓而已,跑了也就跑了,你急什么?”
“我总觉得不大好,”金汝为捏起酒杯,细看上面的花纹,“偏这会儿那赵慕白又出风头,是巧合么?”
天下没有这样巧的事。
这是官窑新出的粉彩寿桃杯,釉质细腻,尚未大量推出,只有那么四套。
其中三套贡给宫里,另有一道不在册的,单独送到了卢阁老手里。
时间一晃到了五月,久到大家早就忘了逃跑的官妓的事时,突然有个身怀六甲的女子出现在街头,指名状告翰林院编修程璧,始乱终弃。
第133章 死局
“简直胡言乱语,”程璧气急,在屋里兜着圈子,胸膛剧烈起伏,“好歹我也是朝廷命官,岂能不知道利害?怎会向个妓女许终身,又哪来的始乱终弃!”
天热,他心下火气更燥,额上直逼出汗来,扇子挥出残影也是无用。
大禄律法明文规定,在册官员不得嫖娼,他素来自诩情场君子,只讲究个你情我愿水到渠成,且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怎会犯下如此简单的错误?还被人抓住把柄!
退一万步说,就算看中了哪个女子,想弄个美妾或置办外宅,也不是什么稀罕事,最起码也要是清白身子的清倌人,又怎会去招惹官妓?
生怕皇帝不知道吗?
金汝为冷笑,“那人家怎么说怀了你的骨肉!”
“不是我的!”程璧矢口否认。
“那能是谁的?!”金汝为将桌子拍得啪啪响,怒不可遏。
“这我从何而知?”程璧两手一摊,只觉莫名其妙,努力克制着火气解释说:“似她那等下贱身份,我怎可能让她诞育我的子嗣!”
罪臣之女不可为妻妾,自然更不能有后,所以在这方面,程璧素来小心。
当初二人也算融洽,去岁听闻那叫如玉的女子失踪,程璧还奇怪来着,无论如何都想不到转眼工夫,对方竟指责到自己头上!
这叫什么事儿!
顿了顿,程璧又走到金汝为面前,微微躬身,“况且她是官妓,每日入幕之宾甚多,指不定与谁暗结珠胎,要栽赃到我头上……大人向来智慧,难道也会被这种低级的伎俩蒙蔽了吗?”
明面上,官妓不做皮肉生意,但一来有不少深陷其中的女子奢望一线生机,仍希望有人将自己拉出去;二来难免也有情投意合的,私下自荐枕席不在少数,他也不过是其中之一罢了。
仅此而已。
金汝为看了他一眼,顺手端起桌上冷茶一饮而尽。
“事到如今,本官信不信重要吗?”
程璧一僵,就听金汝为又冷冷道:“陛下信不信也不重要,甚至这个孩子到底是不是你的,也不要紧……”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的语气十分平稳,仿佛刚才的火气只是幻觉。
程璧终于意识到问题关键所在,血液上涌,头脑中一片空白,耳中只是嗡嗡作响。
是了,这个孩子的父亲究竟是谁并不重要,金汝为和天元帝会不会相信他的清白也不重要,现在问题的关键是,天下的百姓想要相信。
官与民看似一体,实则对立。
官员之于老百姓,望而生畏,遥不可及,而正因为此,那些百姓才更喜欢,或者说近乎恶意的渴望看到官员倒霉。
至于倒霉的是哪个官员,他们不在乎。
就好比每次政局不稳时,当朝者都会杀几个贪官以儆效尤。
真的就是恰巧此时揪出来了么?
未必吧!
至于杀的是否是罪魁祸首,是否斩草除根,找回来的赃款流向何方,百姓之中无人在意。
他们只看到高高在上的官老爷倒下了,属于弱势的一方貌似胜利了,长久以来的压迫释放了,快感到手了,这就足够了。
众口铄金积毁销骨,流言可畏。
短暂的惊愕过后,程璧的五感重新回归,唯余愤怒席卷全身。
“有人陷害我,”他用力吸了一口气,眼底寒光乍现,“那个女人留不得。”
“放屁。”金汝为骂道,“大禄律法有载,有娠者不得动刑,谁敢杀?你去?”
若是不显怀也就罢了,权当不知道,先把人灭口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