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村长带着梅梅合计,算盘劈里啪啦那么一拨,发现这么一来,每年就能有余钱了。
他便叫人从外头买了十亩地,也不分,都放在族里做族田。
如今时日尚短,且亩数也少,暂且看不出什么来,可再过两年积少成多,也就很可观了。
日后凡是村里有个大事小情的,皆可以从这上头出钱,孩子们读书、孤寡老人养老、修路什么的,也不必各家再凑份子。
这年月,但凡能有族田的,无一不是兴旺之相,这是极其有利于长远的事,大家都很高兴。
转眼来到天元三十年冬,转过年来便是会试,一直在外游学的杜文彬终于返京。
康宏做东,引秦放鹤、孔姿清、赵沛、陈舒等人都与他见了面。
这时代外出游学,可不似后世轻快,轻则黑瘦,重则病弱、丧命。
杜文彬瞧着精神倒还好,只颇有些十年怕井绳的意思,再也不肯踏足两浙会馆,而是暂借住在康宏家中。
就连有康宏等人作保,初次见陈舒时,杜文彬也有点过激,相处起来颇有几分僵硬。
好在康宏有心,二人座次排得远,陈舒也不在意这些细节,倒也罢了。
后来几个熟人私下里单独聚会,又论文章,康宏不禁感慨道:“常言道,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又则不破不立,你如今虽有了些波折,却也算好事多磨,如今文采学识已然大为精进……”
秦放鹤等人深以为然。
若说之前杜文彬的文章中还流淌着明显的书生浮躁气,这会儿出去历练了小三年,瞧着却踏实得多了,也更言之有物。
杜文彬听了,也是唏嘘,又说起游学途中见闻。
如此几日,在康宏等人的有意劝解下,杜文彬也迅速从野生散养状态中回归,开始主动说笑起来。
只到底跟以前不同了,不再肯轻信旁人,只与他们几个已经考中或者是有明显优势的旧友相往来,无引荐的生人一概不见。
也不爱凑热闹了。
期间遇到有人高谈阔论的,三年前的杜文彬必然心痒难耐,非要上前论一论不可,但如今看都不看一眼,也不肯叫旁人碰自己的吃喝。
但凡离席,回来后必要换过碗筷,泼掉残酒残茶。
与旁人聚会时如此提防倒也罢了,可康宏等人不是外人,杜文彬自己也知道有些过了,然仍改不了。
秦放鹤等人不免唏嘘,也很理解他。
“你既知道我们不是外人,自然明白你的苦,哪里会因为这点小事生分了呢?”
杜文彬虽有些过度紧张,可若换作是他们,表现得未必会比他好。
将心比心罢了。
况且这种警惕心到了官场上,还真就很有必要,只当提前演练了吧。
转眼春闱在即,董门内部自不必说,这回连着宋家都跟着紧张起来。
两家此时已过完必要流程,也定了五月婚期,只待来日秦放鹤高中,便可洞房花烛,自然是名次越高了越好。
关心则乱,就连素来不信佛的赵夫人也熬不住,私下里借口外出游玩,带着阿芙去几个庙里求签。
有好的,众人便都喜气洋洋,说这庙宇果然灵验,大师们也有些道行,又广施香油钱。
有不好的,赵夫人便把脸一抹,当场丢了签子,拉着阿芙转身就走,口中仍道:“野庙野和尚,都是故意做出来糊弄人钱财的,谁信它!”
众侍从纷纷附和,并同仇敌忾。
姑爷那般人品,那般才学,用得着甚占卜!
自有天上文曲星君庇佑!
阿芙:“……”
母亲说得对。
原本皇帝还想点宋琦为考官,奈何两家定亲,宋氏一族需全部避嫌,连带着董门上下一干老少也不得参与。
没奈何,只好仍以礼部尚书为主考官,另择副考官三名。
会试之前,秦山和秦猛彻夜难眠,抱着第二天秦放鹤考试要用的东西干瞪眼。
想起本届主考官,二人又不免有些担忧,“他那个徒弟傅芝,之前就曾在乡试时为难你,如今又来了师父柳文韬……能教出那样的徒弟的,会是什么好鸟?说不得师徒二人蛇鼠一窝要害人哩!”
秦放鹤却笑得轻松,甚至还有闲情逸致练字,“他没有那么大的胆子。”
会试虽然不是皇帝直接监考,但就在他眼皮子底下搞,只隔几道墙。但凡有个什么手脚,只要秦放鹤当场喊破,就直接捅到皇帝跟前,告了御状了,谁都压不下去。
上一次会试,主考官宁同光只因摸偏了皇帝的心意,排名略激进了些,这会儿还在西南啃蘑菇呢!
三位副考官也不是吃素的,哪个不是皇帝心腹?岂容他只手遮天!
会试考场上针对考生公然打压,柳文韬敢吗?
若要动手脚,也只能是考完排名。
可这也不容易。
若秦放鹤只是那等无名之辈,无人知晓,随便来个谁也就轻松按死了,但他这几年的经营不是白给的,所有人都知道秦子归乃本届黄榜大热门,城中各处都开了盘口押注,赔率相当一致。
这就说明大家的看法也很一致。
况且会试之后还要公开考卷,那些早就眼巴巴等着看热闹的好事者,此时也变相等同于监考官……
不是爱看热闹吗?热闹也不是白看的,即便不买门票,总该有点用。
这就是名望的好处。
如此“众目睽睽”之下,纵然对手有心动手脚,也必然投鼠忌器。
其实科举考试中最容易动手脚的,就是会试之前,截止乡试,因为那段时间朝廷其实并不怎么重视。
就好像现代社会,国家会重视高考状元,但有谁在意中考状元吗?
没几个。
也就是说,傅芝等人已然错过了最佳动手机会。
再者秦放鹤也不认为对方会冒这么大的风险搞自己。
无他,回报率太低。
之前他虽然与傅芝有过节,但事情说小不小,说大不大,最终并未影响结果。
说白了,其实现在双方正处于微妙的平衡。
秦放鹤不是冲动的人,只要双方没有直接的利益冲突,可能这件事儿几年甚至十几、几十年内都不会被人提及,就这么过去了。
但如果一方主动出手,平衡便会瞬间打破,不死不休。
况且相较于搞掉自己,秦放鹤觉得,傅芝的师父柳文韬现在更渴望更迫切的应该是入阁。
而他的师公董春为次辅,并且有极大的可能在未来几年内升任首辅,或许董春不能决定让谁入阁,但若想阻拦谁,却轻而易举。
所以只要柳文韬不糊涂,眼下非但不会向秦放鹤使绊子,甚至极有可能尽量倾向,以此向董春示好、赔罪低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