瞧这位住的地方吧,便知道不是个有钱有人脉的,如今却赶在头里选了官,不是遇到贵人又是什么?
周幼青如梦方醒,忙陪笑道:“您说得是,是小老儿侥幸了。敢问一句,可知是哪位大人发话了么?”
“这话奇了,”那传话官都给他逗笑了,看过来的眼神中满是诧异,“我就是个送信儿的,上头的事,您自己都不知道,我却从何而知呢?”
合着你还真不知道啊!
那这运气还真够好的!
传话官也想结个善缘儿,便低声道:“这种事,外人哪里会无缘无故去做呢?说不得您老什么时候积德行善,结了缘份啦。或是近来您遇见过什么人?”
一直到他走,周幼青还陷在思绪中回不过神。
结缘啊……
那日出去找齐振业玩了一天后,秦放鹤颇觉放松,又本能地有种偷懒的罪恶感,于是接下来几天,倍加用功。
姜夫人见了,即欣慰又好笑,也怕他累坏了,便故意穿插着带他玩一玩。
然后,奇迹鹤鹤诞生!
大约人当了娘后,都爱打扮孩子,姜夫人的两个女儿都已嫁人,轻易回不来,儿子又远在江南,多少有些孤独。
如今秦放鹤来,便恰好填补了这部分空缺。
临近年底,各处都做新衣裳,姜夫人知道他家底子薄,特意叫针线上多做了些,正好这几日都陆续得了,便时时让秦放鹤换了新衣裳来给她看。
“嗯,你年纪小,艳色也压得住,又显得活泼喜庆。”姜夫人拉着秦放鹤看了一回,满意地点头。
漂亮孩子本就惹人爱,难得这个漂亮孩子又足够聪明,懂礼仪知进退,便很难叫人不喜欢。
秦放鹤低头看着身上红艳艳的袍子,有点意见,但不多。
行吧,师娘高兴就好。
大红色嘛,国人的传统色,虽然招摇了些,但的确显气色。
谁知姜夫人的陪嫁丫头带人端了两盘新鲜果子进来,一看秦放鹤的模样便噗嗤笑出声。
姜夫人才要问,扭头就看见后面那人手里提着的红灯笼,正踩着梯子要往内门屋檐下挂,然后再转过来看看秦放鹤,也跟着笑了。
还真挺像。
秦放鹤:“……“
喂!
痛痛快快笑了一回,姜夫人又亲自挑了一件石青色的箭袖罩袍与他,“嗯,这么一压,稳中有雅,不错。“
秦放鹤自己也对着镜子看了。
石青色沉稳,但多少有些老气,若只这一个色,活像小孩儿偷穿了大人衣裳,死气沉沉的。可这么一搭,胸口和下摆隐约露出几丝红线,又似荒野间的一把艳火,瞬间跃动起来,反倒显得雅致了。
不得不说,色彩搭配确实是一门大学问。
他还有得学。
傍晚汪扶风回来见了,也觉得好。
哎,这孩子脑子好使,关键是又俊,带出去太有面子了。
“便在这里过年,”他说,“过了年,你也跟着我出去见见人。”
上层社交门槛颇高,便是出身世家,也需有长辈做引路人。
而秦放鹤的引路人,就是汪扶风。
再有两日便放假了,朝臣们虽然忙,但也算干劲十足,都想着抢在年前把事情忙完,好安心过大年。
汪扶风这几日的兴致特别高,每日上下朝路上,都要拉着自家师兄絮叨,说他徒弟怎么怎么好,昨儿学了什么,今儿又学了什么。
又名为抱怨,实为炫耀地说那孩子怎么跟别的不一样,不哭不闹不爱玩,就爱学习!
庄隐:“……”
人言否?
一开始吧,庄隐确实为他高兴,自家师弟也老大不小了,儿子只有一个,天分挺好,但不是顶好,已经够可怜的了。如今好歹有了传承,自然是喜事。
可他娘的喜事也架不住一天三遍的说!
烦死了,真的烦死了,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他这么喜欢上朝议事的人,现在每天早上睁开眼,耳边都会自动回响起汪扶风的唧唧呱呱:
“师兄,你师侄大有长进!”
“师兄,我那小徒弟今儿才写了篇文章,我念给你听?”
“师兄,子归昨儿论了一回政,见解独到,实在非凡,你我在他这个年纪时可差得远啦!”
“师兄……”
庄隐,字逸仙,素以多见闻、好涵养闻名,但愣是被汪扶风闹得跑去老师跟前告状。
他还就奇怪了,那混帐怎么就走了狗屎运,收了那么个好的苗子!
乡试过后,各地都会用心挑选十来篇出色文章报到礼部,由礼部上呈御览。
待陛下看过之后,再发回来,由朝廷出资刊刻成册,以供文武百官并地方衙门品鉴、收录。
故而秦放鹤的文章和考卷,庄隐也看过,确实是好,远超实际年龄的好。
甚至以他为官多年的眼光来看,若非年纪小,就这么直接扔到地方上做官,也差不到哪儿去。
内秀也就罢了,那小子竟然还听话,不惹事!
不惹事啊!
十来岁的男孩儿,一朝得势,他竟然不惹事!
这完全不讲道理嘛!
想想汪扶风说的,再想想自家的,胸闷!
这么点儿大的孩子,不正是四处惹祸、猫嫌狗厌的时候嘛?他汪扶风凭什么这么清净!
庄隐到时,董春正靠在大圈椅里品茶,见他进来,便朝对面抬了抬下巴,“坐下说。”
庄隐规规矩矩行了礼,坐下才没一会儿,茶水都没凉到可以入口的程度,就听外头人欢欢喜喜又来报,“阁老,三爷来看您啦。”
庄隐闻言,手一哆嗦,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这厮怎么还阴魂不散?!
属鬼的吗?!
董春瞥了庄隐一眼,“叫他进来。”
不多时,汪扶风就溜溜达达进来,见了庄隐,眼睛一亮,“呦,师兄也在。”
庄隐:“……”
我宁肯不在!
汪扶风无视他的抵抗,笑嘻嘻上去给董春请安,又凑过去看他吃什么茶。
“瞧瞧,我才几天不来,您怎么又吃上绿茶了?绿茶性寒,伤脾胃,前儿您不还胃口不好来着?”
说着,也不管董春怎么回,直接朝外间扬声道:“来人,把这茶端下去,不是有人孝敬了几两祁门正种老茶母的?泡几盏那个来。”
庄隐:“……”
你就为了蹭茶来的吧!
祁门红茶常有,但正种老茶母一共也就那么几棵,每年产量非常有限。除了固定要进贡的,底下的人能分到的人不多。
汪扶风一喊,外间候着的董春贴身伺候的人便笑着进来,先看了董春面色,见果然还是不见怒意,便直接将桌上的茶盏端走了,十分熟练,“还得是三爷来,小的们平日也都劝,都不好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