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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胥拾遗(42)

章素儿抬眸乜了一眼身旁的阿琳,无声叹了口气。

她这婢子是一点也不懂她的心,愚钝极了,以至于她有些想要换一个更体己的身边人。

文彦博是四朝重臣,虽并未完全表明立场,但其实文氏一直是反对新法的。她父亲章惇乃是新法的主力军,如何能与文家结亲?

是以,那位文公子即便对她有意,两家也不会走到一起去。自己亮出姓氏与出身时,观那位文公子的神色,便已然知晓结局了。

不过阿琳是从江西龙虎山时就跟着她的,本是当地招来的奴婢,乡野出身,近一年才刚入汴京,确然对官宦之事懵懂不解,她也不强求她能多玲珑机灵。不论如何,阿琳也一直尽心尽力服侍,未曾在她的生活起居上出过错,这已经很好了。

而她真正的心思……恐怕连她自己都不懂了。

自那日,她知晓了韩嘉彦的秘密,她竟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面对她了。

起初总会去回想当年在龙虎山之上的相处经历,回味她言行举止之中,是否曾流露出女子的模样。但可能是她当年先入为主,印象中,真不能回想出任何细节。

接着,那一日她在自己面前散发解衣的场面,一遍又一遍于脑海之中回荡。每每回想一次,便使她心旌摇曳一回,难以自持。如此反复,直至刊心刻骨,久久难忘。

她柔软乌黑的发丝与温热的体温,身上淡淡的墨香,仿佛此刻仍然萦绕于鼻端。她露于衣襟之下的肌骨,如雪之白,如竹之俏。肩膀平直似刀削,脊背盎然若松柏。腰肢强韧如弓,双股修长且劲。

每每不自主地回想起她的一切,她又会觉得赧然而不知所措。她不知自己怎会这般,总惦念着她,明明已然知道她是女子,却总会去回想她的容颜、身躯,想她的声音、气息。

她怀疑自己患了心病,又骂自己心下放荡,不知廉耻。这一切难以启齿,她压根无法与人言说,只能闷在心里,日复一日地陷入回想与制止自己回想的死循环之中。

如此反复数日,她实在受不住,今日才从章府出来,到这繁台来透透气,解解闷,改换心境。

这并非无效,但成效有限。现在她又开始想她了,她倒宁愿自己不知道这个秘密,反而能更好受一些。

算算时日,她也该考完了,考得如何?身份的秘密可有被发现?这铁石心肠、不解风情的人儿,竟真的不来联络自己了吗?

转而她又想,自己不能再见她,或看到关于她的事物,否则这思念可能会再也无法压制,以至于让她做出一些丧失理智的事来。不若就这样罢,时间长了,自然就淡了。

可她这心里头,怎么会如此的难以割舍?

章素儿,你真是疯了……她再一次制止自己胡思乱想,长长的叹了口气。

……

“噗——你就这么把我给卖出去啦?!”万氏书画铺子后院仓库之中,浮云子一口茶喷了出来。

“哎呀师兄,我不方便在文府人面前露脸,你代我入府,接触接触文彦博。这样咱们才能继续查下去嘛……”韩嘉彦陪笑道。

“你可真是我的好师妹,半点不与我商量,就会指派我!”浮云子气鼓鼓地将手中茶碗重重放到了旁边的茶案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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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兄……”韩嘉彦小声唤他,浮云子将头一撇,不理她。

韩嘉彦随即伸出两根手指,道:“事成后与你两贯钱。”

“两贯不成,三贯!”浮云子道。

“好,三贯就三贯。”韩嘉彦一阵肉疼。

她确实并不缺钱,每月韩府都会给她百贯例钱,供他各类花销。但她的私房钱真不多,都是她这些年游历在外,自己写字卖画、与人看病、采药卖药、做些小顽物卖,一点一点攒下来的。她和她娘亲一般,不想用韩府的钱。

“哼,这种事,若是外边有人来请我做,与我三百贯我都不做,也就是你啊,谁让你是我师妹。”浮云子拿手指点了点韩嘉彦的额头。

“多谢师兄,师兄最疼我!”韩嘉彦很是没皮没脸地凑到他身后,给他捏肩捶背。浮云子从鼻孔里出了气,表情逐渐得意起来。

一旁翟丹、翟青憋着腮帮、鼓着肚子,想笑却不敢笑出来,只能痛苦地假装自己啥也没看见、啥也没听见。

片刻后,翟丹终于把笑意忍了下来,当下凑了过来,询问道:

“师叔,我真没想明白,您怎么三言两语就让那元达和尚同意了呢?以我和弟弟这些天观察这个老和尚的心得,他可是油盐不进的类型,而且看似行为疯癫,实则心思深沉,叫人看不明白。”

翟青也搬了个小墩子凑过来听。

韩嘉彦尚未开口解释,就听浮云子插言道:

“等等,我猜……那瞎子不是真瞎子,对吗?”

“嘿,师兄您真是神了,您怎么知道的?”韩嘉彦也吃了一惊。

“哼,我过的桥比你走的路还多,你说他双目泛白,我猜他多半是在眼睛里垫了糯米纸。”浮云子道,“骗人的把戏,我十来岁时就见过。”

“哇……”翟青叫了一声,幻疼一般捂住了自己的眼睛。

翟丹抬手打了他一下,叱道:“大丈夫怕甚疼!叫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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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嘉彦笑着开口接过话头,解释道:

“确实,他是在装目翳之症,奈何他骗不过我这个懂医术的人。他在眼睛里蒙了糯米纸。不过他长期如此,对眼睛的伤害亦很大,所以我猜,他虽然不是真瞎了,可眼力也确然不好。

“我起初是从他的双手、衣着还有手杖之上看出了一些端倪。他的僧袍很旧,打着补丁,一看便知是穿了很久了。可他的下摆居然没有一块补丁,这可不是盲人的常态,盲人行路很容易剐蹭到一些障碍,是以衣摆一般都会有破损。

“他僧履亦是干净,不曾踩到任何脏污,鞋头也完好无损。这说明他能够避开路面上的脏污、石子。

“此外他的双手虽然苍老起皱,却半点伤口没有,这也不自然,盲人在日常生活中,双手是最为容易受伤的,哪怕是在极为熟悉的环境之中生活,也很容易打翻碰坏一些物什。

“他的木手杖也是如此,除了杖底有磨损,杖身竟然一点剐蹭的痕迹都无,这更为不自然。盲人杵盲杖,就是为了探路,盲杖怎么可能没有损伤?那盲杖的杖头握柄都被盘出油光来,可并非是新杖。”

翟丹不禁感叹:“师叔您眼力真强,观察细致入微,我和弟弟还差得远啊。”

韩嘉彦继续道:

“于是我就用两枚钱币在眼睛上比划了一下,用动作暗示他我已看出他不是个瞎子。我想试探试探他是否会喊住我。如果他喊住我了,就说明他承认了他并非瞎子,且心里有鬼,害怕被人知道。

“结果你们也知道了,他喊住了我,并且告诉了我有女子在桥上被谋杀之事。我起初惊了一跳,还以为他目击了我娘亲被杀,结果并不是,他说的是十五年前的一桩官妓被杀的悬案,开封府亦有案底可查,他确实撒不了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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