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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胥拾遗(384)

伴随着哲宗永泰陵的落成,一直停灵在京中的棺椁也要运往巩县安葬。

却不料,途中突遇大雨,哲宗灵车陷于泥沼。过了一宿,才走出来。言官因此弹劾章惇不恭。左正言陈瓘趁机请求罢免章惇,并进一步商议对他的刑罚。

章惇自知,自己免不了要被远贬。他屡屡上表请辞,可新皇就是不答应,一直慰留。这位新皇的好颜面与记仇,章惇算是领教到了。

九月,章惇五次上表,请求免去政事,圣诏不允。章惇干脆抄小道秘密出了汴梁城,居于僧舍。翌日再次上表,新皇仍不允许,派中使跟随看管。

章惇的犟脾气也上来了,悄悄甩脱了中使,躲了起来。

此事传入朝中,新皇对众宰执笑道:“朕如此对待章惇,各方面都考虑到了,礼数已然尽了极致。”

众人说:“恩礼的确过厚。”

于是新皇终于就坡下驴:“章惇请求知越州,朕答应他。”

此后,台谏丰稷、陈师锡、陈瓘又对章惇进行了一番弹劾。新皇罢免章惇的特进,出授越州知州。陈瓘等人认为责罚太轻,再上章弹劾章惇,重提绍圣时期设置看详元祐诉理局,一切对于先朝言语不顺从的人,加以钉足、剥皮、斩颈、拔舌之刑的行为。

这些旧党官员,在绍圣年间遭到了章惇强力的打击,对他恨之入骨。如今终于翻身,自然要将章惇往死里整。

经此弹劾,章惇贬为武昌军节度副使,于潭州安置,自此成为罪臣。

收拾好家当,带上了家眷,章惇出发前往贬所。因着新党朝臣大多都已然被贬离京,他的故交好友大多都不在了,前来送行的人寥寥。

三驾马车,一驾骡车,载着章家的全部家当往东水关汴河码头行去。往武昌军,当走运河入长江,一路溯流而上。

趁着家中仆从将行礼往船上搬运的功夫,章惇立在船头,望着繁忙的汴河码头,默然不语。

半辈子宦海沉浮,三十年几多起落。章惇以为自己早该习惯了,可如今心中的落寞,仍旧难以遏制。他好像终于能够与苏东坡共情,也觉得肩上的担子就此落下,一身轻松。

但他从不后悔自己在绍圣年间的所作所为,在其位,他便当全力以赴。

只可惜,他侍奉的明君寿元太短,他的志向与抱负,终究也随着哲宗离去了。

介甫兄,吾已尽力了,这许是我等的命运,是国朝的命运罢。

他深深长叹。

“章公,行李都搬好了,是否启程?”船老大前来,揖手询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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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惇望了一眼码头,空落落无人送行。他自嘲一笑,道:@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启程罢。”

船老大于是招呼船工杨帆启航,船身离栈,缓缓滑入河道之中。河风吹拂他斑白的须发,此时,他忽见远处三匹快马飞驰而来。

他周身一阵震颤,立刻奔到船舷,努力向那三匹快马的方向探望。

是他的女儿章素儿,后方跟着的是曹希蕴和韩嘉彦。

“素儿!!!”他高声呼喊,心中一时翻江倒海,不禁老泪纵横。

“爹!娘!一路保重!一路保重!!女儿会去看你们的!!!”素儿的大喊声一阵一阵地传来。

她策马沿着长岸追赶船只,终于看到了娘亲从船舱之中钻出来,也来到船舷边,对着她拼命摇手哭嚎:“素儿!素儿啊!我的女儿啊……”

“儿啊!你也多保重!”章惇高喊着,嗓音已彻底沙哑。

她的女儿,一身道袍,莲花冠束发,一副漂亮出尘的道人模样。如今也会骑马了,能够快意驰骋了。

他终于不再遗憾女儿不曾嫁人,他章惇的女儿,就该如此!

“哈哈哈哈哈……”他狂傲大笑起来,不顾涕泪横飞,疯癫无状,引吭高歌:

“开梅山,开梅山,梅山万仞摩星躔。

扪萝鸟道十步九曲折,时有僵木横崖巅。

肩摩直下视南岳,回首蜀道犹平川。

人家迤逦见板屋,火耕硗多畬田。

穿堂之鼓堂壁悬,两头击鼓歌声传。

长藤酌酒跪而饮,何物爽口盐为先。

白巾裹髻衣错结,野花山果青垂肩。

如今丁口渐繁息,世界虽异如桃源。

熙宁天子圣虑远,命将传檄令开边。

给牛贷种使开恳,植桑种稻输缗钱。

不持寸刃得地一千里,王道荡荡尧为天。

大开庠序明礼教,抚柔新俗威无专。

小臣作诗备雅乐,梅山之崖诗可镌。

此诗可勒不可泯,颂声千古长潺潺。此诗可勒不可泯,颂声千古长潺潺!”

船行渐远,长岸有际。章素儿骑马立于岸头,目送白帆远去,泪水已然彻底模糊了视线。

……

近午时分,韩继慈鬼鬼祟祟地趴在雪蕊院寝室的窗口,她还没有窗台高,但小机灵鬼搬了两块砖石垫脚,弄得一双小手脏兮兮的。@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阿慈……你做甚么呢?”韩恕从外头走进来,一身汗水,怀里抱着书匣。

七岁的韩恕自去年开始发蒙读书,他的蒙师便是祖母杨璇。他每日晨间读书,午后锻炼习武,这会儿,刚从杨璇那里下课,一路小跑,回雪蕊院向娘亲请安。结果一进门就见到了妹妹在娘亲寝室前探头探脑。

“娘今天都没出屋,我想让娘出来晒晒太阳,哥哥,我有好些时日没见娘了。”五岁的小继慈委屈道。

韩恕叹息,娘亲因为皇舅的离去大受打击,这都大半年过去了,她还是走不出悲伤的情绪。而韩嘉彦身为她的枕边人,也郁郁寡欢。

杨璇、刘兴武怕她和韩嘉彦的阴郁情绪影响到孩子,故而带着三个孩子在别院居住。平日里,如果赵樱泓自己不提要见孩子,长辈们基本不会让孩子靠近雪蕊院。

但今日是个例外。

韩嘉彦、章素儿和曹希蕴为送别章惇出了门。

而浮云子、刘兴武、翟青每日都要出去奔忙,浮云子重启自己的商贸事业,拉着韩嘉彦和赵樱泓的大旗做起了粮油的生意,成了官商。翟青和刘兴武给他帮忙,顺便维持民间暗网的正常运转,每日几乎是早上出去,傍晚才能归家。

媛兮、绿沅和逃过李玄毒手的魏小武开始掌管府中所有奴仆的事务,也忙得分身乏术。

杨璇要为韩恕上课,韩继慈和韩诏本由雁秋、乳娘看管,但韩诏年纪小,雁秋和乳娘的注意力全在他身上,于是继慈便趁着雁秋不注意,偷溜出来找娘亲。

“还是不要了,媛兮姑姑说娘亲病了,咱们不能打搅她休息。”韩恕是个听话的孩子,劝说道。

“可是媛兮姑姑不在屋子里,只有娘亲一人靠在榻上,不信你看。”韩继慈道。

“可能媛兮姑姑出去做事了,她也不是一直都能陪着娘的。”话虽这么说,韩恕还是忍不住探头,从窗户缝偷看娘亲的寝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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