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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胥拾遗(355)

他向韩嘉彦回了一礼,道:“小友能来,吾心甚慰。”这话是发自肺腑的,他算是韩嘉彦登科的座师,有一层伯乐与千里马的师徒情分。此前他就对韩嘉彦说过,希望他能在兄长远行前来见一面,他希望的是这个后辈能走正道。

“咱们去河边的避风亭坐坐。”苏轼主动邀请道。

韩嘉彦点头,亦举手做请。

苏辙安排车马,将苏轼家人——侍妾朝云、三子苏过及其妻儿先送去驿站,只留一名小厮牵两匹马候在不远处的渡口,等苏轼。

接着兄弟二人与韩嘉彦一道入了避风亭,韩嘉彦让身旁陪着来的魏小武揭开了挑担,从中取出了酒食。这些酒食都是温在碳炉之上的,端出来尚且冒着热气。

这些都是汴梁的名吃,也都是馋嘴的苏轼最爱的食物。韩嘉彦今日天不亮就亲自上集市采购好,随后马不停蹄赶到渡口这里等候。

她主动为苏轼斟了一杯酒,苏轼端起杯盏一闻,惊喜道:“洞庭春色酒?”

“是,我按着您的方子,专门酿造的。本想给您送去品鉴,奈何如今成了送别酒。”

苏轼笑呵呵啜了一口,喜道:“香!比我自己酿的还香,你改过我的方子?”

韩嘉彦笑道:“加了松针熏煮。”

“怪不得!你这改动很好,我记下了。”苏轼又琢磨起酿酒来。

“师茂,你费心了。”苏辙看她布菜斟酒,一时心下涌起感动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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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前学生不懂事,对二位先生多有得罪,还望二位先生海涵。学生先赔罪了……”说着,韩嘉彦端起酒盏,先饮下一杯自罚。

“小友言重了,对我苏轼来说,那都不算甚么,你恰好撞到我想做的事上来,我高兴还来不及呢。入朝以来,也就帮着小友除了那章择的官,算是做了一件舒心事。”苏轼笑着,也跟着饮下一杯,随后自举箸吃起菜来。

苏辙跟着饮下杯中酒,望着杯盏底部残留的酒液,他忽而问道:

“师茂,你要改这酒,就不怕将酒做坏了吗?”

韩嘉彦闻言,顿了顿,道:“若不改酒,又怎知酒有各种风味?这世上之人千千万,各自有各自喜好的风味,不改,则不通。”

“但这酿酒一途,最基本的步骤都是一样的,你改一味松针终究只能锦上添花,而不能釜底抽薪。若要釜底抽薪,则酒本身就变了,酒就再也不是酒了,我们谁也不知那会变成甚么。”苏辙再道。

“酒终究只是为了给人饮下,不论是饮酒还是饮水,亦或是饮药,只要是对人好,那就该改。”韩嘉彦道。

“你怎知你改了之后,就能对人好?”

“我不改,永远也无法得知,只有改了,才能知道。”

“不是没改过,结果你也看到了。”

“我看到的是阻力巨大,而不能成功。而并非是不该改,不能改。”韩嘉彦坚持道。

苏轼见他二人话赶着话,这都要争执起来,连忙再打圆场:

“哎哎哎,喝酒吃菜,喝酒吃菜,师茂小友一片心意,莫要糟蹋浪费了。改与不改,不过是个尺度的问题,咱们谁人不知?不过装聋作哑罢了。”

他这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让韩嘉彦和苏辙都沉默了下来。

苏轼吃了一口菜,又饮下一口酒,终于搁下筷子,念道:

“我去年初离杭时,写了一首《八声甘州》:

“有情风万里卷潮来,无情送潮归。问钱塘江上,西兴浦口,几度斜晖?不用思量今古,俯仰昔人非。谁似东坡老,白首忘机。

“登堂也好,远放也罢,我都看得很开,不过是在其位谋其政。人生短短六十载,笑也是过,愁也是过,何苦来哉。”

韩嘉彦道:“先生心生避世之愿,可是认为不论新旧,皆已无所谓矣?”

“小友,用我弟子黄鲁直的话说,你可真是打破砂锅问到底啊。”苏轼笑了,不答反问,“小友以为,该当如何改?”

“三件事,清丈还田,税法改制,反腐清吏。”韩嘉彦非常简单地诉说出自己的想法。

苏轼哈哈大笑起来:“小友好豪情,你可知这三件事,没有一件是好做的?每一件,当年王介甫都想做,但都半道崩殂了?以他的能力与性情尚且如此,你当如何?”

“不好做便不去做吗?“韩嘉彦再反问。

“好,有你这样的后生,是国朝大幸。”东坡收敛了笑容,看向弟弟苏辙。

苏辙明白哥哥的意思,眸中起了一丝笑意,提起酒壶,为韩嘉彦斟了一杯酒,道:

“师茂,话既然说出来了,你就得全力去做。大丈夫一言九鼎,我与吾兄,会在外时刻关注朝中动向。我敬你之大勇。”

韩嘉彦端起酒盏,一饮而尽。

“师茂小友,我见你第一眼,就觉得你身上似乎背着一座大山,你包袱太重了,何不试着放一放,歇一歇?”东坡笑问。

韩嘉彦摇头:“我……身不由己。先生,你曾经写过: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

苏轼点了点她,笑道:“你可将我研究透了,哈哈哈……这是五十余岁的我写的词,你年纪轻轻又为何如此老气?我三十余岁时写过休对故人思故国,且将新火试新茶。诗酒趁年华。你正当时,小友。”

韩嘉彦默然片刻,慢慢扬起笑容,再敬酒:“谢先生开导。”

随后,三人不再提朝事,只是把酒言欢。待到酒足饭饱,苏轼微醺,终究要远行了。

苏辙与韩嘉彦将他送至马边,看着他跨上马去。韩嘉彦不由问:

“先生,如何才能如您这般旷达?”

“哈哈哈哈,你当知这世事沧桑万年,你我皆是过客。小友,你虽与道家有缘,但骨子里仍是儒生。儒生虽苦,大道不孤,吾骨化灰,还有来者!小友,有缘再会!”

言罢,打马施然而去。

韩嘉彦心神震撼,立于原地久久未动。半晌,才揖手下拜。

第二百零一章

十月初二,胡氏小院之中传来了女子痛苦的呼喊声,胡稳婆与另外一位乳娘正在帮助产房之中的苏二娘生产。

院子外,翟青正焦虑地来回踱步等待。

与此同时,长公主府里,雪蕊院主寝内大门紧闭,同样传出赵樱泓痛苦的嘶喊声。

寝室内只有游素心、媛兮与雁秋在,其余人等一律不得入内。而韩嘉彦按着规矩,也是不得入产房的,她只得在外等候。

她此时说不焦虑,那是假的,她怕的是苏二娘那里生产出问题。此外,她也实在心疼赵樱泓,这连番嘶喊这么久,她的嗓子真是要受不住。

待到下回,她得想个办法将赵樱泓带出去,避开耳目才是。在长公主府内,为了将戏做足,实在是太费劲了。

生产自午时开始,赵樱泓足足喊了一个半时辰,实在是喊不动了,嗓子全哑了,翟青还未回来。

眼下连韩嘉彦也坐不住了,她也不好离开雪蕊院这里,只得不断来回踱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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