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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胥拾遗(323)

比如此前捞上岸的女尸左臂骨折一事,卷宗之中是否真的不曾提到?是否还有其他的细节自己没有注意到?

然而一如此前她读过的那般,并无遗漏之处,那些卷宗行文她甚至都能背下来了,开封府、大理寺、刑部和皇城司,记载一模一样。

她在开封府之中时,还专门询问了当年给杨璇案验尸的仵作是谁。开封府知府韩宗道相当热情地接待了她,有求必应。

他们查了半晌,查到了那个仵作的下落:杜陵安,因年老已离退,记录中他已归乡养老,好在他的家乡不很远,在开封西郊外的杜村,快马过去大约要半日时间。

顺带一提,杜陵安就是篡改陈安民案死亡原因的老仵作的徒弟,那老仵作因为陈安民案而没有接手相隔仅仅三日的杨璇溺亡案,这个案子他让他徒弟去处理的。

因着路途比较远,韩嘉彦将寻找杜陵安的事暂且延后,她先往皇城司去。

杨璇的案子是从开封府转大理寺结案的,一般来说如果皇城司不曾在第一时间介入,那么此案的卷宗,皇城司也不过是从大理寺复写而来,并无区别。

可她还是不死心,她打算仔细查查那群死在念佛桥上的西夏探子的记录。而关于这些,只有皇城司有记录,因为此案压根就不曾让开封府知道,直接就被皇城司第一时间处理干净了。

那案子的卷宗一早就全调给她保存了,就锁在她公房的铸铁柜子里。她将那些卷宗取出,从头至尾仔细翻阅。此前她曾翻阅过一次,当时并未看出有什么异处。

此案发生在七月廿七的夜里,杨璇(暂定)的尸首是在七月廿九早晨于河中发现,虽然杨璇的忌日一直定在七月廿九,但她的死亡时间应当早于这个时间。按照她在河中泡肿的尸首,以及当时夏季闷热的气候判断,起码在河中泡了一天一夜。

也就是说,杨璇也很有可能死于七月廿七这一晚。

根据当时接手此案的勾当皇城司舒建元的记录,死亡的西夏探子共七人,全部为男子。尸体破碎不堪,或被剜心挖眼,或被咬喉剖腹,或被断手断脚,又或者头颅被反复砸烂,除却其中一人怀中藏有杨璇的璇玑匕首之外,并无其他特殊证物在身上,只有一些银钱及随身琐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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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外,他们都有藏刀于身,但被发现时,现场有六柄折断或砍豁了口的刀,还有一把刀丢失。但从工艺来看,确实是西夏人锻造的刀。

除却对于当时现场的记录之外,韩嘉彦还发现了对这七个西夏人的入境记录。原来早在当年五月时,大宋安插在西夏首都兴庆府的探子就已经发现有七个西夏探子从首都出发,自土门附近的小道偷入宋境。

宋探将此事通过机密军报报送朝中知晓,这份机密军报级别很高,有完整的字验加密,堪合解密后,由枢密院报送了当时的神宗知晓,后神宗将此情报转入皇城司,命皇城司留意。

这个过程,舒建元有着非常完整的记录,不愧是以耐心细致出名的管勾,看这位舒管勾所做的档案实在是太舒服了,条理清晰,标注明确。

此后,皇城司对这七个西夏探子做了全程跟踪监视,却并未将其抓捕,直至其入了汴梁城,竟然也没有动手。

韩嘉彦起初看到这条记录时,心中也起了疑问,但转念又想,也许是考虑到想要顺藤摸瓜,搞清楚这帮人入境的目的后再行抓捕。

但这些西夏探子进入汴梁后的行动记录却突然变得模糊起来,以至于无法搞清楚他们在城中做了甚么。

这一点,让韩嘉彦不禁生疑,起初她以为是西夏人甩掉了皇城司的监视,皇城司不知道他们去了何处。

如此,才能解释为何当时有外人匿名到皇城司报告念佛桥上的血案。

可如今再细细一想,却又很不对劲。那个匿名报告的人,到底是何人?他怎么知道要第一时间报皇城司知晓,而不是附近的军巡铺?他又是怎么报皇城司知晓的?这里面含含糊糊,实在太不清楚了。

要知道皇城司的衙门在宫内,那宫门哪里是普通人能随意进出的?虽然皇城司在汴梁城中都有散落的暗点,可又如何能是普通人可以知晓的?

也就是说,根本不存在什么匿名举报,皇城司自始至终就不曾跟丢了那些西夏人,他们应当是眼睁睁地目睹了西夏人对杨璇的围杀,又眼睁睁目睹了那些西夏人被虐杀,直至最后才出手收尸。@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所谓的匿名举报,不过是为了造成跟丢的假象,掩盖掉他们眼睁睁看着西夏探子入境杀人的这一事实。

想到此处,韩嘉彦的手颤抖了起来,怒火在心中积蓄,但又被强行压制了下去。她恨自己怎么早没有想到这一层,到底是什么蒙蔽了她的双眼?

她深吸了一口气,只觉得口干舌燥,便起身往旁边茶案探手倒茶。因着心烦意乱,她竟没注意烫手,被铁壶柄烫了一下,她手臂一颤,恰好将旁的一份文书打落在地。

她暗骂自己怎么会这么失了方寸,于是沉了沉气,将文书捡起,却不经意间瞧见了一个细节。

这是那份宋探送来的机密军报的抄写版,抄写人正是舒建元。就在军报的侧缝处,有一竖列小字,极为细小,不仔细看还以为是墨痕。

韩嘉彦眯着眼也看不清,只得打开书案抽屉,取出放大透镜,对着这列小字仔细研读。

【入境七人,皆做汉人男子伪装,其中一人身材有异,从不开口说话,可能为女子。】

韩嘉彦的头皮乍然发麻,浑身鸡皮疙瘩泛起。

女子?!

她立刻去翻找那七人的验尸报告:死亡的西夏探子共七人,均为男子。

怎么回事?难道说这七个人中途换过人?不对,她将这一路行来的跟踪监视报告仔仔细细翻过去,直至入了汴梁城,都并未提及这七人之中有换过人。

入境时还是六男一女,死亡时却变成了七男?

她忽然萌生了一个强烈而大胆的猜想:河里打捞上来的那个女人,不是杨璇,可能就是这个隐藏在文字夹缝中的西夏女探子。而缺失的第七人,被一个男子补齐了。

这份文书记录之中竟然藏了这样一个巨大的前后矛盾的破绽!

而这个破绽,这么多年竟然不曾被人察觉到,尘封的档案搁置在这架阁库之中,无人问津,直至如今被自己发现。

不,不能说从不曾被人察觉,舒建元明显是察觉到了。

在那一份宋探报来的最原始的密报之中,必然提及了六男一女这个情报,但被人为隐去了。这份密报是军报,按着一般流程,应当是报送枢密院破解,随后呈送给神宗,最后才到舒建元手中。

这其中势必有一个环节出了问题,有人隐去了女子这个信息,但不知为何又被舒建元掌握到了,这位事无巨细皆要记录下来的皇城司勾当必然意识到了这件事的复杂性与诡异性,他定是经过一番挣扎纠结,最终还是将这个细节以这种不起眼的方式记录了下来,以待后人发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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