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华胥拾遗(320)

“六郎,事到如今,您怎的还在挂怀过去的事?”刘昂闻言,不由得反问道。

“我要当爹了,可我却未能给娘亲送终,连她的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我近来夙夜难寐,只觉自己太过不孝。我只希望能描摹出她最后的遗容,在她坟前烧了,告诉她有了孙辈的喜讯。”她哀伤道。

“唉……这件事,是大郎君对不起您,大郎君也是怕您受不住,这事太突然了,他希望等您年纪大些,下了山再说。”刘昂叹息。

踌躇了片刻,他似是在努力回忆,随后组织起话语道:“当时杨娘子的身子都泡肿了,披头散发的,面庞变形溃烂了,但身上的衣服确实是她出门时穿的那件。”

“即如此,您并不能从面相上认出我娘亲?那您是怎么认出她的?”韩嘉彦问。

刘昂一时语塞,随后迷惑道:“那就是杨娘子呀,身高一般高,体格也差不离,虽然泡肿了,面庞变形了,可身上的衣服穿得分毫不差,难道还能不是她?何况如果真不是杨娘子,那这么多年过去了,杨娘子总不可能躲起来一直不露面罢。她若活着,为何不来见六郎您呢?”

韩嘉彦沉默了片刻,苦笑道:“您说的也是,对了,当时我娘亲身上有什么比较引人注目的地方吗?又或者,您去开封府认尸时遭遇了甚么,看见了甚么,不论多么微小的事,我都想知道。”

刘昂仔细想了就很久,正当韩嘉彦以为没希望时,他忽而道:

“我倒没看出来有甚么引人注目的地方,不过我认尸时,身边有个仵作正在和开封府军巡悄声交谈,我听见他对那军巡说:杨娘子的左臂折了,可能是遭受锤击造成的,不能排除他杀的可能性。”

韩嘉彦浑身汗毛一耸,仿佛被惊雷击中,呆滞半晌。

“六郎?六郎?您没事吧。”

“您说……娘亲的左臂……折了?”

“那仵作是这么说的,但后来,也没有找到任何凶手,开封府认为杨娘子多半是摔跤跌落河里后摔折了左臂。”刘昂道。

“不可能,这不可能!”韩嘉彦不断的呢喃着,“不可能,不可能!”

“六郎?”刘昂被她这模样吓到了。

“您为什么不早说?!”韩嘉彦死死抓住刘昂的肩膀。

“这,这很重要吗?您……您也没问过老仆呀……而且您不是也开棺验尸过嘛,应当……”刘昂感到莫名其妙。

“我为何没在任何卷宗里看到这一项,开封府的、大理寺的、刑部的还有皇城司的,我都查了!所有的卷宗,都没有记录我娘亲左臂骨折的事!”韩嘉彦有些歇斯底里地在原地徘徊起来,仿佛是在和刘昂说话,又仿佛在自言自语。

“也许是……本就是跌落水中造成的,所以略过了?那位仵作的话,似乎没有被当回事。”刘昂思索道。

“那仵作叫甚么?”

“这……老仆也不知道,从没问过。这都这么多年过去了,也不知还在不在开封府……”

韩嘉彦深吸一口气,平稳下自己的情绪。她安抚了刘昂几句,打发他回了韩府,随后就去找赵樱泓商量这件事。@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赵樱泓听后感到十分惊奇:“嘉郎,我记得你与我提过,你给你娘亲开棺验尸时,确认她的左手有骨折愈合的旧伤?”

“对,而且是变形的。我娘亲的左手腕有点微微地往内旋。”韩嘉彦面色苍白地举着自己的左手比划道。

“可是如果杨大娘子是在溺亡之前抵抗锤击导致左臂骨折,她哪来的时间愈合伤口?人都落水溺亡了呀!”赵樱泓道,“你确定当年你开棺验尸时,对骸骨左臂的判断没错吗?”

“绝对不会有错,给我娘亲开棺验尸,这件事这辈子都忘不了,每一个细节都记得清清楚楚。且,假设那骸骨就是我娘亲,她曾经骨折的左手又一次骨折,手臂上势必留下两处折伤,一旧一新。但我开棺查验的那具骸骨,只有一处骨折旧伤。

“这是一个无论如何都无法合理解释的漏洞。

“尸体骸骨化一年足以,而骸骨的骨折处是可以通过人工修复,制造出旧伤的效果的。所需的工具与材料很简单,糯米、骨胶、碎骨粉末足以。”

赵樱泓感觉心提到了嗓子眼:“你的意思是,打捞上来的杨大娘子的遗体,很可能根本就不是杨大娘子?那具遗体下葬并骸骨化之后,有人重新开棺,将左臂的骨折处人为地做了修复造假?!”

“对,而且能做到这件事的只有我娘亲本人。”

“你当时没有发现棺材曾经被开启过一次?”赵樱泓感到匪夷所思。

韩嘉彦道:“樱泓,你可能不大清楚民间下葬的习俗。民间的棺材俗称‘三长两短’,棺木是以皮条捆扎的,横着三道,竖着两道,横的方向木板长,纵的方向木板短,这就是三长两短。

“棺盖与棺箱之间以木衽楔合,木衽实际就是楔子,两头宽中间窄,插入棺口两旁的坎中,使盖与棺身密合。衽与皮条联用,紧固棺盖。这样捆扎的棺材,是很难看出来是否曾开启过的。埋在地里的皮条,不论新旧,只要过几个月,就已然老化了。

“我开棺验尸时,娘亲都已下葬了三年多。假如说有人在尸体骸骨化一年后,开棺伪造骸骨左臂,且因此割断过皮条,并换了新。这中间又有两年时光过去,我还是无法从棺材和皮条的状态去判断这棺材是否曾经开启过。”

“为什么……开封府没有将杨大娘子左臂的骨折情况记录入卷宗?难道说……是故意隐瞒的?”赵樱泓越想越不对劲。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也许是,也许不是。如果是,那么只有一个可能性,我娘亲没死,被救了起来,而有人伪造了她的死。那具从汴河中打捞起来的女尸,不是我娘亲。

“显然韩家人对此事一无所知。伪造我娘亲之死的人,只有可能是文彦博,我娘亲遇害前曾写信向文彦博求助,虽然信没送出去,但我娘亲当时是在念佛桥遇害的,就在文府边上,我不相信文府对此事完全不知情。

“且伪造骸骨左臂旧伤,这说明我娘亲自己也参与了,她与文彦博合谋伪造了自己的死亡。”韩嘉彦道。

赵樱泓感到浑身汗毛乍然耸立,鸡皮疙瘩泛起。

“为什么她要这么做?难道她能预料到那些西夏探子入境是为了杀她的?而且……这么多年,她就这样抛下你不管了吗?还有平渊道人……”无数的疑问冒出,堵塞在赵樱泓喉头,以至于语塞。

韩嘉彦只是沉默不语。

“不对不对,嘉郎,这件事……咱们不能这么胡乱猜。只是因为刘昂这么随口一说,这么多年过去了,万一他记错了呢?那个开封府的仵作,如果是他搞错了呢?”赵樱泓摇头。

“樱泓,你是不是觉得我疯了……”韩嘉彦低声问。

“我没有……我没有!嘉郎……”赵樱泓急切辩解。

上一篇:孽徒 下一篇:心动盛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