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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胥拾遗(285)

“官家在此,您请进。”

韩嘉彦心道官家也是不容易,拖着病体还悄悄到资善堂里召见自己,就是为了避人耳目。他想坚持自己的强硬态度,又不愿彻底破坏了与姐姐之间的亲情,便也只能如此。

韩嘉彦入资善堂,在她与官家头一回谈起朝堂政局的那处公房见面。官家歪在榻上,身后垫了好些软靠,身上还盖着裘皮披风。露在外的面色苍白,倏无血色,确实病得很重。

“微臣拜见官家,官家万安。”韩嘉彦跪拜行礼。

“姐夫,咳咳,快起来……”官家说话还不是很利索,嗓音沙哑,一开口就想咳嗽。

“官家这是染了风寒?诱发了心疾?”韩嘉彦观他面相,询问道。

“昨日之事……朕很后悔,晚上没加衣服,开了窗喝了些闷酒,凉风一吹,染了风寒。咳咳咳……朕这身子真是无用……”他虚弱地道。

“官家保重!”韩嘉彦心中叹息,也有些心疼这少年皇帝。

“姐姐怎么样了?可好?”他问。

“不敢隐瞒官家,长公主昨日回府路上因伤心过度,发了旧疾,若非游大夫在侧,恐有不测。臣昨日亦是提心吊胆了一夜,好在她已然转好了,臣乃敢入宫请罪。”韩嘉彦一五一十地道。她可不打算隐瞒赵樱泓的病情,本也瞒不住,何况她私心想要让官家更内疚些。

“是朕……是朕错了……姐姐无罪,姐姐无罪,咳咳咳……”官家果然痛心,又猛烈咳嗽起来。

“官家保重,臣冒犯了。”韩嘉彦实在看不下去了,上前帮他顺了顺后背。

官家咳了好半晌,才终于平缓下来,不知何时,他已然落下泪来:“朕真的错了,姐姐该多伤心啊……可是朕当时真的很生气,以至于都不知道自己说了甚么,做了甚么。

“我以为这世上只有姐姐理解我,可她为何要说出那番话来,这与祖母、向太后还有那些旧党大臣还有何分别?

“朕不是宠妾灭妻,朕只是不甘心从头到脚都是别人手里的傀儡!难道连心爱的人,我都无权选择吗?”

说到动情处,官家已忘却了要自称“朕”,重新变回了那个委屈的弟弟。

“官家,臣对您的后闱之事有一些看法。不知您可否暂时放下心中的情绪,听臣细细道来?”韩嘉彦平静地说道。

“你说,朕不生气。”官家努力撑起身子,看向韩嘉彦。

韩嘉彦拱手道:“为君者,唯衡一字。您若能平衡天下各方,则政权巩固不动摇,若不能,则势必搅动天下纷争。您的后宫,不只是您的家事,更是国事。您是看重皇后娘娘,还是别的后妃,直接决定了前朝百官对您政治意图的看法。

“皇后乃正位中宫,母仪天下,绝非寻常女子。她与官家您的关系,是互相伴生的。您只有与她调和好关系,纠缠在您身上的那股别扭的拧劲儿才能缓缓解除。

“臣知道这么些年,您吃了很多苦。为君者,必要忍常人之所不能,方能成就一番非凡事业。昔有汉宣帝潜龙在渊、故剑情深,相比之下,官家您的处境要好许多,曙光就在前方,只需稍加平衡,就可安然度过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请您三思。”

官家默默然听着,眸中闪烁着思索的光芒,韩嘉彦知道他听进去了。

“姐姐亦是出于这样的考虑,才会斥责于我的吗?”他喃喃问道,好似是在问韩嘉彦,但又像是自问。

“长公主是明白道理的,旁观者清,只是当时她心气上来了,措辞不当,激怒了您。这是她的不是。但她的本意绝不是要与您背道而驰,更不会偏到旧党立场上去故意与您作对。她的一切出发点,都是为了您能顺利亲政,继承祖宗基业,并一展宏图抱负。”韩嘉彦趁机解释道。

这件事她必须要解释清楚,否则误会一旦产生,罅隙就会越扩越大,难以弥补。

官家苦笑了一下:“朕真是错得离谱啊,是朕这些时日心生自满,放松了自修。这个教训很深刻,朕深深记住了。多谢姐夫今日专程入宫开导于朕,您不愧是朕的先生。”

韩嘉彦摇了摇头。

“您站了一整天了,快坐会儿罢。”官家道,随即腼腆道,“朕实在不是故意要让您那样等待,只是朕……”

他赤红着面庞,竟一时结舌,不知该说甚么是好。

“臣明白,臣身上有功夫底子,练功时站上一天也是常事,无妨,权当练功了。”韩嘉彦淡笑道。

“朕真是羡慕姐夫的康健……若朕能有您一半康健,也不至于此……咳咳咳……”他又咳起来。

“官家重要的是调养,保持好的心情,若官家愿意,臣写个功课单子,您按照单子上的每日做功课,一段时日后,身子当能大有改观。”

“当真?”官家眼前一亮,忙道。

“自不敢欺君。”

“那就拜托姐夫了!”官家大喜。

此时,门外传来了呼唤声,是苻杨提醒时辰到了。官家于是不舍道:

“朕真想留姐夫在此促膝长谈,奈何时辰不允。姐夫回去照看姐姐罢,替朕向姐姐赔不是。若有机会,朕会微服出宫到姐姐府上,亲自向姐姐赔罪。”

韩嘉彦知道这一关算是过去了,于是后撤一步,深深揖手而下,随即告退。

她跨上马离去的动作有些僵硬不利索,站了一天,对她来说也并非毫无影响。但此时的她的心是松快的。

青山一道同云雨,明月何曾是两乡。

第一百六十二章

江南八月金桂香,奈何秋雨纷纷,打得桂枝微颤,花瓣零落。香味却不减,幽幽然飘向远处。

睦州西一条不知名的河道渡口,一野渡舟船靠岸,拉绳的摆渡人年轻力壮,跳上岸头石阶,回身看着身后的数人一一出了船上岸。一行共七人,挤在一艘中等大小的舢板上,船吃水得紧,好在还是安然渡了过来。

这一行七人六男一女,正是浮云子一行,方才也正是翟丹拉的渡船。除了浮云子、翟丹之外,茶帮四人与那位刚刚结识的热心大夫——庞安时亦同行。@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此处乃是浙西地带,距离茶帮曾经的大本营余杭一带其实不远,茶帮四人背井离乡这许多时日,如今终于归来,心中都十分复杂。

庞安时在前,引着一众人前行。这位大夫在与众人第一次见面时,就坦然承认自己乃是楚秀馆的弟子,令众人十分惊讶。

后经过一番交流解释,众人才明白他的来历。他是楚秀馆北派的弟子,巧的是他正是秦老大夫秦缪曾提及的那位内门师弟。他与东坡乃是密友,往来密切,而他在外地的名声也都是东坡宣扬出去的。

秦老大夫曾说过,如若有缘,也许会与他的内门师弟见面。如今这偶然相遇,让浮云子对缘分的理解又更深了一层。

更为令人惊讶的是,庞安时还有一层不为人知的身份——书商。且,是与官府往来密切的官商。他会定期周游全国各地收书,起初的目的是为了搜集民间遗落的医家善本、草药经典,增长他自己的医术本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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