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华胥拾遗(103)

“怪不得。”韩嘉彦点头,“况知兄也算是子承父业了。”

于是韩嘉彦又回到了间堂,站在那幅钟馗像下,仔细观察这幅画像。绘画者落笔极为细腻,钟馗的每一根毛发都清晰可见。画像栩栩如生,横眉怒目,极为威武,甚至于有些骇人。

但奇怪的是,这幅画没有任何落款。韩嘉彦仔细端详这幅画,总觉得这笔触观感似是在哪儿见过。猛然想起她师尊平渊道人留下的那幅《韩熙载夜宴图》仿作残画,登时眉头蹙起。

怎会如此巧合,是我看错了吗?她怀疑起自己。

“况知兄,某能将这幅画拿下来仔细看看吗?”

“可以,当然可以。师茂兄稍等。”龚守学去了院子里,不多时拿回来一根撑衣杆,将那幅画从高处挑了下来。

韩嘉彦又仔细看了看这幅画的背面,装裱精细,镶边的绫绢是上好的材质,手法很老道,是个行家做的。

但是除此之外,没有任何其他线索可以表明这绘画装裱之人到底是谁了。

韩嘉彦将这幅画卷起来,道:“况知兄,我现在有些想法,这画我觉得有些熟悉,但心中不大确定,我得拿去太学画院找人鉴别一下,不知可否?”

龚守学在随着韩嘉彦勘察的过程中,心中也逐渐升起了重重疑虑,此时韩嘉彦开口,他立刻答应道:

“当然,师茂兄大恩,某真是不知该如何感谢才好了。”

韩嘉彦摇了摇手,随即又去观察那供案之上的大香炉。她一边仔细观察,一边问道:

“那些艾草都是在这里面烧的吗?”

“是的。”

“可曾清理过灰烬?”

“不曾,家父不让清理,说要让灰烬留在里面,延续驱邪的作用。所以家里人都不曾动过这缸灰。”

韩嘉彦从腰间解下自己随身佩戴的小匕首,拨开上层的灰烬,挖开一个洞,从下方挑出更早的灰烬来仔细看。不多时她蹙起眉头,挑出来一小撮灰烬,放在了白叠布上,将灰烬磨开,看到了内里有一些黑色的小疙瘩,只有芝麻粒大小,凑上去嗅了嗅,眉头蹙得更紧了。

龚守学见她神色不对,连忙上前询问:

“师茂兄发现了甚么?”

“你看这个黑色的小籽,这是马钱子的种子。”韩嘉彦沉声道。

“马钱子?!”龚守学大惊失色,作为刑名推官,他非常熟悉各类毒药,马钱子的种子乃是剧毒,他当然知晓,“怎么会……”

他顿觉脱力,脚下一软,差点向后跌倒。韩嘉彦连忙扶了他一把,他才站稳。

韩嘉彦继续解释道:“马钱子燃烧后毒性本该减弱,但这是特殊处理过的马钱子,其上包裹了一层蜡,蜡烧化掉后,火已灭了,种子本身却并未被完全烧毁。令尊是不是也在这香炉之中烧符纸?”

“我……我不知道,家里没人亲眼见过他是怎么烧符纸的。我还以为……他用的是寝室那个小香炉……”龚守学脸色煞白,惶惶然道。

韩嘉彦道:“我在这大香炉的灰烬里发现了朱砂燃烧后的痕迹,应当就是符纸之上的朱砂。朱砂并不能完全燃烧成粉末,会结成一些黑色的焦糊团块,且有一股硫磺味,此外朱砂火煅还会析出水银,与草灰、纸灰不同,能分辨出来。

“令尊很可能是将符纸在那混入马钱子的艾草中烧了,随后又将灰烬挑出放在碗里,用水冲后服下,这样一来,他恐怕是即服下了马钱子又服下了水银,从而中毒。因而病情急剧恶化。

“这其中,水银的量少,只会积攒在令尊的五脏六腑,顶多会使得人心绪暴躁,性格改变,短时间内倒不会有性命之忧。但马钱子是十分致命的,哪怕身体康健之人也无法承受一丁点的量,何况令尊身子虚弱,本就有疾。”

“怎么会……怎么会……”龚守学实在无法接受,缓缓蹲下身子,最终竟是坐在了地上,双手抱头,感到难以置信,“家父一生勤勤恳恳,谦和友爱,从未得罪过任何人,谁竟然会如此处心积虑地害他性命?!”

“这就要查了,我们得搞清楚令尊那一次出门,到底遇上了甚么人,竟会被蛊惑了心智,带回来这么多有害有毒的东西,自己给自己下毒。”韩嘉彦沉声说道。

龚守学真是懊恼至极,捶胸顿足,终于是含恨而泣:“我若是……我若是好好检查一下他带回来的东西,若是阻止他继续服用符水,何至于此…亏我还是刑名推官…我不仅不孝,还失职失察!爹!爹……”

韩嘉彦见他如此伤怀,一时想起了自己不明不白就去世的母亲,顿时感同身受,难过非常。她缓了缓自己心中翻涌的酸苦之情,才出言安慰道:“至亲之人,难免受情绪影响,反倒失了关注。况知兄莫要如此自责了,查出害了令尊的凶手,才是最好的告慰他在天之灵的方法。”

龚守学抬起头,望向韩嘉彦,鹰眼中眸光坚毅起来。随即撑着地面站起身来,向韩嘉彦深深一揖,道:

“今日多亏师茂兄点醒我这浑噩心思,还请师茂兄为我指一条继续探查的明路。”

韩嘉彦道:“这就只有费功夫去磨了,况知兄作为刑名推官,应当比我在行。你得不惜气力,多走动、多磨嘴皮子,将这附近都要打探个遍。令尊毕竟眼盲,走不了太远,行动范围不会很大,除非……他上了别人的车马,被带去了很远的地方。但也总该有人注意到才是。

“如今距离令尊去世大概过去了七日,距离令尊那日意外出走大概过去了半个月,兴许还有机会查到线索,况知兄要抓紧最后的时机了。

“关于何人会害令尊,我猜想这可能与令尊曾担任过开封府吏员有关。他是何时辞官养老的?”

“治平三年,我记得是在士曹参军任上辞官养老的。”龚守学回忆道。

开封府下设六曹,分别是功曹、仓曹、户曹、兵曹、法曹、士曹,每曹各设一员长官,叫做“参军”。其中士曹参军主要掌管汴京城所有公家的舟车、宅舍,凡士人婚田斗讼也归士曹管辖。

治平三年……这个时间是韩嘉彦出生的前一年,韩嘉彦蹙起眉头,一时沉吟下来。随即她又想到了什么,道:

“此外……”说了一半却欲言又止。

龚守学凝眉问道:“甚么?师茂兄但说无妨。”

“看顾令尊的小厮那日为何不曾注意到令尊溜出去了?令尊又为何无缘无故要偷溜出去?我想这里面必有蹊跷,况知兄最好从这里查起。”韩嘉彦眸光暗沉,缓声道。

龚守学顿时一凛,想到了很多。片刻后他躬身拜道:

“这其中如此多疑点,半个月了我竟浑然不觉,差一点就让家父死不瞑目。今日师茂兄大恩,守学无以为报,若师茂兄以后有用得上我的地方,尽管差遣。”

“哎,况知兄不必行此大礼,我也失去了母亲,能理解你的痛苦。举手之劳,并不图回报。”韩嘉彦扶住他道。

上一篇:孽徒 下一篇:心动盛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