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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养鱼了,勿扰(105)+番外

秦南珂叹气: “萧道友说,本是想等他小师弟归来时再还的,可这枚御鬼令长久拿在他手里,却不太合适。”

“他相信你,此时已经不会在受制于心魔了,所以将御鬼令交还与你。”

“他也相信,祁道友很快就会回来的。”秦南珂道。

鬼主专心致志地种他的枫树,斜风细雨,将料峭春寒直扑在他脸上。

末了,鬼主问了秦南珂一句: “你呢?信吗?”

秦南珂愣了愣: “我信。”

鬼主笑了笑,便不再过问什么。

他还是会经常做梦,梦到池惑上辈子经历的那些旧事,鬼主设身处地的想,若非池惑出现在他的时间线里,他也会做出同样的事情。

看似风花雪月,实则一地狼藉。

相较起来,自己和池惑相处的那段日子,虽然短暂,在他的记忆里却格外明亮,足够他独自度过无数个阴雨未晴的黎明和黄昏。

春去秋来,几经寒暑。

天丰年号已经成了过去,年号换成了天乾。

鬼主在心里对自己道,无涯海内没有时间的流逝,所以他的记忆不会变得陈旧,感情也不会有任何斑驳的痕迹。

有时候雨水绵延不绝,栽种枫树的泥坑积满雨水,鬼主立在泥堆边,在水中倒影里看到了“自己”。

有点模糊,却依稀可见。

鬼主想,下雨就是有这样的好处,好像“自己”无处不在似的。

只可惜淅淅沥沥的雨点落下来,水中倒影一下子就斑驳地散开了。

鬼主还学着酿了酒,取名「枫叶红」和「糯米白」,他反复尝试改进,终于酿出了比红水镇客栈滋味更好的酒,这样“自己”一旦回家,就不需要跋山涉水去红水镇买酒解馋。

每晚鬼主调息入定,都习惯将温热的就和水仙红摆在茶几上,他想,万一池惑突然就回来了呢?苦海荒凉无物,他又赶了这么远的路,一定很渴。

炸炸偶尔会忍不住问一句,他们需要等多久。

鬼主回答,多少年都愿意等,自己回家的路,或许很长很长。

转眼又过了几十年,多情道即将圆满。

即使池惑不在,但鬼主的感情和念想日甚一日,修为也随之日渐深厚,时间不会冲淡一切,只会让鬼主更清晰地明白对“自己”的感情。

天乾七十九年春,惊蛰日,雷雨。

距离苦海之行已过百年。

这日,鬼主刚调息完毕,正披上蓑衣准备起身种树,炸炸突然“砰”地推开屋门,做出一副人类气喘吁吁的样子道: “小爹爹!枫树…最早那棵枫树…好像是生病了…”

鬼主皱眉: “如何说?”

炸炸指了指枫林的方向: “树干被雷劈开,流了血,很多粘稠的红色液体从伤口涌出来——”

炸炸话没说完,鬼主便掠过它的身边,以最快速度赶往那棵最古老的枫树。

距离这颗枫树种下去,已近百年,鬼主也等了快百年。

在这场惊蛰的雷雨里,枫树被春雷劈成了两半,苍老树皮尽数剥落,一块纹路清晰的枫木蓦然出现在鬼主眼前。

这块枫木有一道触目惊心的红色印记,说不清道不明,乍一看真像是枫树在流血。

鬼主对着这棵被劈成两半的枫树发呆了好一会儿,突然福至心灵,这一道红色的印记浑然天成,就好似池惑眼尾的泪痕,只要沾染了半分,就再也没办法洗干净了。

鬼主小心翼翼地将这块惊蛰日的枫木取了下来,决定用它雕刻一枚枫木小人,就好似百年前他在溪畔,为洗衣妇人雕刻的那枚太岁石人偶一般。

鬼主将枫木抱在怀里,考虑了良久,这个枫木小人,究竟是雕刻成祁忘的模样,还是自己的模样呢?

雨水绵延无尽,而他也犹豫不决。

枫木色鲜红的印记似乎暗指祁忘,可祁忘就是他自己,这一次,他想亲手将自己还原。

在迟疑了三日后,鬼主终于做了决定。

他对着镜子,将枫木小人雕刻成自己的模样,唯一不同的是,小人左眼的眼尾有一道红色泪痕。

鬼主还为雕刻好的枫木小人制作了一盏枫灯,拇指甲盖般大小,掐了决,枫灯长明不灭。

他将枫灯放在小人的手里,然后以一片枫叶为舟,让提灯的枫木小人漂在苦海之上。

苦海无涯,有灯,就能看到岸。

鬼主在池惑的记忆碎片里,曾看到他在扶水城等时无筝那晚,同样雕刻了一个枫木小人。

只不过当时他是为了打发等待时无筝的时光,而此刻,自己则在等“自己”回家,这尊枫木小人也有了面容。

天乾七十九年冬,大寒,正是池惑上一世被挫骨扬灰的日子。

这日风雪大作,鬼主早早插了门栓,将屋门关严实。

临近破晓时分,突然传来“咚咚咚”的声响。

有人在敲门。

正调理气机的鬼主倏忽睁开眼睛,炸炸似预感到了什么,作势要发出惊呼,鬼主立刻捂住他的嘴,就好似害怕对方的声音会把他从梦中惊醒一样。

他以为此时此刻是梦,梦也好,别醒来都好。

风大雪大,摇曳的枫灯光影透过门缝,一晃一晃地落入屋内。

“咚咚咚。”

敲门声一下下击打在鬼主的心上,他的肩膀颤了颤,随之将所有外露的情绪隐去,佯做寻常起身,隔着门板轻声问: “找谁?”

他压低语气,害怕声音稍微大些,梦境就碎了。

虽然他心里隐隐有所预感,这不会是梦。

“叨扰了,今夜风大雪大,我想进屋避一避,不知可否方便?”

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响起,那家伙,时隔百年,居然还是这副半真半假的玩笑语气。

勾着他,吊着他,来寻他,总是如此。

鬼主愣了好一会儿,才压住翻涌的心绪,模仿对方的语气道: “既然今夜风大雪大,为何要上路?”

“因为我想回家。”门外人道。

鬼主: “原来你是远行在外的旅人。”

门外人: “回家了,就不是旅人。”

鬼主明知故问: “为何要敲我的门?”

门外人: “因为我家在这儿。”

鬼主: “你家里可有亲眷?”

门外人笃定道: “有,我临走之前,娶了个媳妇。”

鬼主莞尔,一颗悬起的心渐渐尘埃落定: “既然娶了媳妇,为何要在外游历百年?”

“迷了路,花费了好长时间才找回来的,”门外人顿了顿, “而且我知道,我媳妇会等我的。”

鬼主噎了一瞬,恍然笑道: “你是如何找到回家的路的?”

门外人: “媳妇想念我,给我做了一盏回家的枫灯。”

“池惑,可以开门了吗?”门外人静默了好一会儿,突然温声询问。

语气听似很平静,但平静之下涌动的暗流,只有分隔了百年的两人知晓。

有些东西,心领神会,无需言语表达,言语也无法表达。

突然“咯吱”一声响,木门被从外向里拉开了。

风雪里,两张相同的脸隔着渐渐亮起来的天光对视,池惑左眼眼尾的位置,有一道红色泪痕,鲜活的,有温度的,在雪中泛着微微潮湿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