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寒衣知道姬瑶是魔族,却还不曾问起过她的从前,又为何会来了世俗人间。
这是姬瑶第一次向他谈起自己的过去,她望向灰白天际:“我从前长在九重天。”
姬瑶的仇人,不是这人族天下的任何势力,而是高居于九重天上,有无上威能的神族。
“截天一战后,魔族大败,魔君九幽觞陨落,九幽氏血脉被屠戮殆尽,至此,九幽之地尽为神族所控。”
谢寒衣有些怔然,这是他并未听说过的秘辛,在建木断绝后,天下十四州便无法在九霄与九幽之间来往,也就无法得知神魔之战最后的结果。
姬瑶没有再说更多,她收回目光,看向眼前少年:“那你呢,你的志向又是什么?”
谢寒衣行至她身边,掀袍坐下,望着眼前草木幽深之景,回道:“我不知道。”
他是蓬莱道子,是蓬莱举门内诸多资源供养出的无上天才,身上承载了许多人的期望,只是他们对他的期望,似乎又各有不同。
谢寒衣眼中透露出些微茫然,说到底,无论有如何惊才绝艳的天资,他如今也只是个十六岁的少年罢了。
从接到自蓬莱而来的几封传讯后,谢寒衣似乎便陷入了这样的茫然,姬瑶对此也并非一无所知,却未曾主动过问。
不过谢寒衣想说,她便也愿意听。
他们是朋友,朋友本就该如此。
谢寒衣同她说起了蓬莱,说起了他的师尊与诸位师叔,还有他在山巅修行十余年看过无数次的云海。
他是被蓬莱掌门捡回去的孤儿,不知父母,自幼长在蓬莱,得门中长辈教导方有今日。
于谢寒衣而言,蓬莱就是他的家。
如今他已是天命圆满,得益于姬瑶,在窥得天地法则后,突破洞虚于他而言不过是时日长短的问题。
蓬莱诸位长老也未曾料到,谢寒衣离宗不过几月,修为就有了如此长足的进步。
既已堪破天命,谢寒衣其实无需再于世间行走,回到蓬莱闭关修行,早日成就不朽才是正途——这是谢寒衣几位师叔的想法。
但在剩下的人中,又有不少对此持不同意见,比如谢寒衣行事最是恣睢的小师叔直接传讯于他,让他想去何处便去何处,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便是不回蓬莱也无妨。
谢寒衣却有些不明白自己想做的是什么。
扶危济困,护人族安平,这是谢寒衣自幼所受教导,但若说这就是他的志向,未免有些太笼统了。
在眼见姚静深为践行自己的志向而付出时,谢寒衣不由陷入了自省。
但对于十六岁的少年人而言,这样的问题似乎并非一时就能想得分明。
“那便慢慢想。”姬瑶坐在他身旁,平静开口,他才十六岁,还有很长的时间。
谢寒衣抬头看着她的侧脸,面上现出点笑意,他说:“好。”
叶望秋从楼台下走过,远远看着两人,不由抗议道:“师兄,你们怎么能在这儿偷懒!”
谢寒衣失笑,站起身,向姬瑶伸出了手。
姬瑶抬眸看了他一眼,将手放在他掌心,顺着他手中力道站了起来。
叶望秋看着这一幕,不由挠了挠头,不知道是不是错觉,他怎么觉得自己在这里好像有些多余?
姚静深带着众人忙碌一日,但就算有宿子歇带来的众多仆婢动手,也只是将别宫主要几处殿宇收拾出来,勉强能住人。
至于别宫中那些垮塌的楼台,摇摇欲坠的梁柱,还有破了顶的褪色砖瓦,便需请工匠来修葺,非宫人仆婢所能解决了。
就算是天命修士,也不可能凭借几个术法就将破败宫阙恢复如新,倒是想将这里尽数毁了很是简单。
便是姚静深从前甚少思虑经济之道,也知要修葺这座别宫所需绝不是小数目,宿昀给的那二十万灵石也未必够用。
照宿子歇说,姚静深就不该同宿昀客气,至少也该从他手里挖上百万灵玉才是。
玄商虽穷,宿昀还不至连这些灵玉都拿不出。
姚静深却是未再向宿昀开口,他并不想轻易被宿昀拿捏。
大约也知道自己在别宫之事上坑了姚静深一把,隔日宿昀就遣人送来了份可为学宫客卿的修士名录,表示往后学宫客卿的月俸都由玄商国库支出,不必他烦心。
只是对于他拿出的这份名录,姚静深并不算满意。
这些人其实已是宿昀手下大部分能动用的修士,他有心立一座不输千秋的学宫,也没有吝惜人手,几乎将玄商之内他可用的人物都送来供姚静深挑选,这些修士的境界也多在五境上下。
虽然如今姬瑶,谢寒衣甚至姚静深自己都已入六境天命,但这并不意味着六境易得。尤其玄商之内灵气稀薄,出身于此的修士要突破本就艰难,所以玉京城中天命修士寥寥无几,还大都是玉京世族中供奉的老祖,并非宿昀能任意指派。
五境修士做寻常客卿是绰绰有余,但宿昀名录中的修士,并无几人能担起学派执事之位。
既然决心要立学宫,姚静深自然不肯敷衍了事。
应他所求,宿昀手下的人将玄商之内诸多大能的情形尽数放上他的案头,不过这些人,就算是宿昀亲自出面,许以重利,也未必能请来,何况玄商根本拿不出那么多灵玉资源。
宿昀不免觉得姚静深有些心大,在他看来,学宫初立,不该强求太多,先凑够人招收弟子才是正经。
但已经说好将学宫诸事都托付给姚静深,宿昀不好立刻出尔反尔,只能强自按捺下急切心情,默默关注姚静深动向。
姚静深似乎毫不心急,去到别宫这几日只是安排人打扫宫室,又差人请来工匠修葺各处。
众多玉京世族也在关注别宫动向,不说其他,三名天命境修士就是一股不容忽视的力量,玉京局势或许也会因此改变许多,由不得他们不留心。
之前姬瑶等人住在商王宫中,他们不知宿昀心中打算,也就不好贸然行事,如今几人才到别宫,便陆续有人送上拜帖。
不过姚静深如今尚无余暇与这些世族结交,只闭门谢客,并未应下任何邀约。
别宫正殿,经几日修整,殿中已是焕然一新,积了许多年尘灰破旧的帷帐被换下,角落处焚起的熏香驱散了室内潮湿意味。
姚静深坐在桌案前,以朱笔在竹简上圈出几个名字,要打动这些他有意请为客卿的修士并不容易,但无论如何艰难,总要试试才知。
他拿起妙嘉记录开支的玉简,神识探入,忍不住按了按眉心。二十万灵玉,能做的事的确是有限。
姚静深从前镇守在不思归,无须烦忧钦天宗内务,而今才知其中麻烦,好在妙嘉和吴长老帮他分担了大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