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
闻人骁抱住头,口中随之发出痛苦哀嚎声,玉冠跌落,发髻散乱,其状若疯魔。
在他的咆哮声中,王玺与他的联系彻底断开。
在失了王玺气运加持之后,闻人骁原本便染上了霜色的鬓发尽数变为斑白,脸上飞快爬上老朽纹路,只是瞬息之间,便垂老如耄耋之年。
原本有王玺加持,就算他消耗大量气运,也有上虞一国为之分担,不会完全作用于己身。
但如今姬瑶抹去了闻人氏与上虞气运间的规则,那所有的因果便都反噬在闻人骁自己身上,一瞬间燃尽了他的命魂。
闻人骁跌坐在地上,看着自己枯瘦如鹰爪的双手,发出濒死困兽般的嚎叫。
他踉踉跄跄地爬起身,伸手想抓住王玺。
那枚象征闻人氏王权的玉玺已然从中生出裂痕,闻人骁的手还未靠近,便被震退,在地上翻滚几圈,久久不能爬起。
凛冽风声中,身后弯月消散,姬瑶的身体从高空摔落,体内力量枯竭,不曾再残存分毫。
机括声响起,暗夜下,傀儡山雀化为白鹤振翅而起,只是在王玺领域压制之下,飞得极低。
而同一时刻,闻人明襄快步走上摘星台,绛红深衣以黑色丝线绣出繁复篆文,远远望着身着衮服,鸡皮鹤发的耄耋老人,呼吸不由一窒。
那身唯有上虞国君才能着的衮服,已经昭示了老人身份。
“君父!”闻人明襄失声叫道,脑中一片空白。
她上前,在垂老的闻人骁面前半跪下,小心翼翼地看着自己的父亲,颤声唤道:“君父……”
抬头对上她的目光,闻人骁低低地笑了起来,苍老阴戾的笑声回荡在摘星台上,伴着高空凛冽的风,让人有不寒而栗之感。
怎么会这样……
闻人明襄面上有泪滑落,这是她的父亲,至少于闻人明襄而言,闻人骁是合格的父亲。
而她,也是闻人骁在这世上意志的延续。
弥留之际,闻人骁以从未有过的温和的目光看向自己的女儿,随后颤着手自袖中取出了另一方令玺。
在看到令玺的瞬间,闻人明襄眼睫颤动。
她当然知道这是什么,这是上虞太子的令玺。
一瞬间,喜悦与悲恸同时充斥在她心底,让闻人明襄说不清自己心中滋味。
“她本可以全身而退,却为杀寡人,不惜重伤。”闻人骁的声音虚弱而嘶哑,他缓缓将这枚令玺放在闻人明襄手中。
“襄儿,如今就由你来决定,下一步如何做。”
触手微凉的令玺落入掌心,闻人明襄如梦初醒,闻人骁老朽的面容上扬起一抹笑,他的手无力地垂下。
他垂下头,神情永远凝固在这一瞬。
“君父!”
“君上!”周围众多闻人氏族老高声呼道,神情惶惑不安。
诸明赭红色的长袍沾染上点点血迹,他叩拜下身,却不知自己拜的究竟是什么。
闻人明襄握紧了手中令玺,姬瑶身受重伤,如今又还在淮都城中,若要杀她,这或许是闻人氏最后的机会。
是杀,还是放?
闻人明襄看着手中令玺,又看了眼面前再无声息的闻人骁,双目中仿佛有幽幽火焰燃起。
她果然是君父的女儿。
“有妖人冒淮都陈氏女陈稚之名,行悖逆之事,刺杀王驾,其罪当诛!”
上虞王宫之中传来声声钟鸣,在听到声响之时,淮都城四方城门禁制骤然开启,整座城池都被笼罩在阵法禁制之下,凡处于城中的修士,皆禁空而行,传送阵法尽失其效。
这是上虞在战时才会开启的护国大阵。
无数卫士带着檄文自宫城向淮都各处行去,口中高声宣令:“奉女公子之命,凡枭其首者,赏万金,以君侯位封之——”
第一百四十三章
随着禁卫铁骑奔走在淮都城中, 声声高呼响起,无数淮都百姓从睡梦中惊醒,面对戒严的城池惶惑不安, 尚且不知发生了什么。
而闻听姬瑶与诸明一番对答的修士此时却颇感复杂。
原来庶民的意志, 也能与君王相抗么?
城池戒严, 一队又一队披坚执锐的王都禁卫沿街巷搜寻,暗夜中响起的马蹄声令城中寻常百姓心惊胆战。
好在此时谢寒衣等人已经入城, 依靠留在傀儡中的一抹神识,他得以先于禁卫与姬瑶汇合。
抬手自白鹤身上接住姬瑶, 傀儡化为山雀拟态,被他收回袖中。
在抱起姬瑶的瞬间, 谢寒衣便感受到了那股正在她体内肆虐的煞气。
即便借上虞部分气运为己用, 强行抹去昔日大渊天子敕封闻人氏的法则还是令姬瑶为之反噬重伤, 也是因此,原本她体内已经被完全压制的魔君心脏再次躁动起来,试图借机脱困,甚至反之吞噬姬瑶。
谢寒衣将灵力注入姬瑶体内, 随着体内情形缓解, 她眼睫颤动, 眸光与谢寒衣相对,不知为何, 面上勾起了轻浅笑意。
他总是会来的。
因为他是谢寒衣, 是她的朋友。
谢寒衣也笑了, 身后甲胄碰撞之声响起,有人高呼道:“逆贼在此!”
顿时便有大量禁卫向此集结, 各色灵力落下,谢寒衣将姬瑶护进怀中, 身周灵光闪过,将之消弭于无形。
姚静深等人接连赶赴,见此情形,齐齐出手,只是念及这些卫士也是听命行事,他们并未下重手,只是令之短暂失了行动能力。
淮都城四处戒严,在无数禁卫包围下,谢寒衣等人艰难向城北而去。
车轮滚动声响起,桓少白驱使着车辇从一旁冲出,远远向几人道:“上车!”
龙驹身披重甲,车辇上有禁制加持,横冲而来时直接将挡路的禁卫掀飞,谢寒衣抱着姬瑶跳上车辇,姚静深几人也先后落入车辇,龙驹全力奔驰,将追赶的禁卫尽数甩在身后。
箭支纷飞而来,却无法穿透车辇防护,桓少白收紧缰绳自前方转过,奔向淮都北城门。
楼台城阙的轮廓隐在浓稠夜色中,像是头潜伏的凶兽,车驾沿淮河河岸向前,汹涌流水盖过了兵戈之声。
分为数路在淮都城中搜寻的禁卫此时都受到信号,尽数向此处围剿而来。
“今夜,都城禁卫只怕倾巢而出了。”桓少白轻笑一声,“若非阿瑶,我倒是见识不了如此场面。”
虽是在逃命,他却并未显出多少紧张,还有余暇望了一眼淮河畔林立的乐坊。
便是这一刻,淮河两岸楼台先后亮起了灯火。
楼阁上,诸多乐师舞姬站在阑干后,静默地望着正为王都禁卫追杀的车驾。
在车驾经行之时,有人躬身,遥遥拜下。
许许多多的人拜了下来,向被上虞宣告为逆贼的姬瑶施以一礼。
沿岸灯火仿佛汇成一条星河,指引着车辇向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