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留了他一命,他做了她的朋友。
至少姬瑶现在觉得,这个决定还算不错。
看着掌心淡黄色的野花, 姬瑶的目光落向女童:“你想要什么?”
她既然收了她的花, 总该有些回礼。
至于之前相岭郡之事, 她本不是为了救她,在姬瑶看来, 便不做数。
女童并不明白姬瑶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见她收了花, 懵懂仰起的脸上露出灿烂笑意。
就在这时,半身泥水的妇人匆匆走近, 看见女童后,忍不住抹了把脸上雨水。
她冲上前拉过女儿, 上下打量一番,见她无事,无声松了口气,随即带着怒容呵斥道:“你乱跑什么!”
“阿娘……”女童软软唤了声,没有意识到她的怒气,指着姬瑶想说什么。
但妇人看了一眼姬瑶,只从那件绣了金线的斗篷便知她身份不同寻常,下意识抱起女儿护在怀里,看向她的神色中顿时多了几分防备与不安。
无心听女儿说什么,妇人小心地退到一旁,快步离开。
这种贵人,可是他们开罪不起的。
女童在母亲怀中回过头,并不明白她的惶恐,还笑着向姬瑶挥了挥手。
姬瑶望着她走远,垂眸看向手中淡黄野花,分明羸弱又不起眼,却还是迎着风雨盛开。
她想,原来就算是弱者,也有存在的意义。
比如那些无法修行的人族,比如,她自己。
姬瑶脸上显露出一个极浅淡的笑意,像是撕破夜色的晨光。
她将这朵不起眼的野花收了起来。
江岸边,谢寒衣扶着渔船,自水中一步步走来,一身衣袍都已经湿透,显露出少年渐渐长成的身量。
他如今体内恢复的灵力有限,便只好费些力气行事。
强行将渔船拖上江岸,船上惊魂未定的诸多庶民终于暂时松了口气,看了眼谢寒衣,小心翼翼地向他道谢,手中却下意识抱紧了自己仅有的财物。
他们望向谢寒衣的目光中隐隐透出几分畏惧与不安,能轻易杀死水中妖兽,以一己之力将载满了人的渔船推行几十里远,这是他们从前接触不了的人物。
这是凡人对不可知力量的畏惧,谢寒衣能理解,所以他也没有在意他们的态度,转身离开。
他救他们,本就不是为了他们的感谢。
刚把自己从水里捞出来的少年迎面撞上了姬瑶,她身上裹着他宽大的斗篷,墨色眼瞳中像是盈满了星辉。
谢寒衣一眼就看到了她,四目相对,他下意识看了看自己湿透的衣袍,不知为何,突然生出几分赧然来。
“谢寒衣,你对所有朋友都这么好么?”姬瑶开口问道,谢寒衣放入她心口的那缕火焰,并非等闲可得的灵物,就算是九霄上的仙神见了,或也要动心。
谢寒衣没想到她会突然这么问,迟疑着道:“也不是……”
他一时想了许多,但看着姬瑶的眼睛,最后只是温声道:“阿瑶,你值得我这么做。”
所有的话,其实就是这三个字,她值得。
在听到谢寒衣这句话时,姬瑶不觉有些恍惚,自她有意识起的千年间,好像从来没有人这样对她说过。
原来她不是九幽氏帝女,不是钧天姬氏少主未来的妻子,仅仅作为姬瑶,作为她自己时,也是值得旁人珍重的。
姬瑶到了人间这么久,才终于明白了这个道理。
雨声中,她抬眸看着谢寒衣,像是要将他记在心里。
她久久没有说话,在她的注视下,谢寒衣的心脏不争气地乱跳起来,脸上也隐隐透出些薄红。
姬瑶凝视着他,许久,终于再次开口:“我知道了。”
知道什么?谢寒衣迟疑地想,有些不太明白。
但不等他想明白,姬瑶已经向他伸出了手。
谢寒衣脑子顿时一片混沌,再也无法思考,他看了眼姬瑶,在意识恢复清明前握住了她的手。
她的手落在他掌心,带着些微凉意,谢寒衣只觉神思渺渺茫茫,如坠云雾。
蓬莱道子鲜少有这样呆傻的模样,若是叶望秋在此,必定要大声呼奇。
姬瑶拉着谢寒衣的手,遁入了漫天风雨中,不过这一次,她不再是孤身一人。
*
谢寒衣和姬瑶到仙鸾峰时,姚静深正带着妙嘉安置自受灾各郡而来的庶民,从山麓到山巅,抬目都可见到错落人群,大雨中,许多人却还只着单衣,淌着泥水向前。
如今东境七郡中的幸存百姓尽数都向此处汇集,就算受灾郡县中有许多人不幸没于洪水,剩下的也有数十万之巨,其中半数都在仙鸾峰周边,还有更多正在路上,向这里赶来。
凡人不比修士,长时间淋雨必定染上病疾,但仙鸾峰上少有人迹,也就没有避雨之处。即便是修士法器也不可能为这样多的凡人遮蔽风雨,许多人还是只能栖身于临时搭建好的草棚中。
而在到达仙鸾峰的流民中,病倒的人也绝不在少数。
为数不多的几名医修来回奔忙,从这场天灾下抢回一条条性命,这个时候,凡人和修士的身份之别也显得不那么重要了。
能诊脉辨药的大夫也没有闲着,虽不比修士术法立刻便有成效,但伤寒汤药可保更多症状较轻的人不至恶化。
避雨处,药炉上深褐色的药汁翻滚,带着淡淡苦味弥散开来。
所有人都在忙碌着,脸上滑落的已经不知是雨水还是汗水,这一刻,身份之别好像也已不算什么,无论是凡人,武者还是修士,无论境界高低,都只是为了相同的目标在努力——让更多的人能活下去。
姬瑶看着这一幕,她终于有几分明白了封应许当日的话,明白了人族为何能以羸弱之身于神魔之间存活,传承至今。
“阿稚,你此行可还顺利?”姚静深很快便感知到了姬瑶和谢寒衣的气息,他闪身出现在两人面前,见他们无虞,这才放下心来。
姚静深脸上是掩不住的疲色,十数日来,最忙的人便当属他和封应许了。
数十万性命都压在肩上,甚至一个小小的疏忽,代价便可能是几十甚至上百凡人的性命。
姬瑶平静道:“还好。”
却是轻描淡写地将自己经历的凶险揭过。
姚静深也没有追问,只要她能平安便已足够。他心中清楚,让她消失数日不见音讯,只怕不会是什么小事,但如今他的确没有精力多问。
“你们先暂且入楼船休息,我尚且有事……”正说话间,便有人来寻姚静深,语速飞快地说着什么,他只能简单地对姬瑶和谢寒衣交代了两句,便匆匆随来人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