即便九幽觞是魔族上一任君主,又与她有什么关系?她只是——
姬瑶舌根尝到了些许腥甜,体内每一寸血脉似乎都在疯狂叫嚣着叫她臣服, 意志却操控着身体不肯屈服。
只是一颗心脏而已, 只是一颗被神族剥离, 镇压于此的心脏而已!
姬瑶缓缓抬起头,微扬起脸, 以讥诮神情看向那颗还在跳动的心脏。
从她进入东境开始,其实就已经在自己未曾察觉的情况下被蛊惑了。
东境这场突来的大雨, 令神族设下的禁制有所动摇,九幽觞的心脏希望借此脱困, 恰好出现在东境之内的姬瑶因魔族血脉作祟, 被牵引至此。
耳畔低语再度响起, 在她意识中不断回荡,令姬瑶的身体不再受自身操控。
双眸再次染上墨色,神光明灭,似在挣扎, 如果姬瑶此时不是以陈稚的身份存于天地间, 而是魔族真身, 此时应该已经失去了理智,听凭控制。
这是来自高位魔族的压制。
赤黑心脏跳动着, 伴随着独特的韵律, 心跳声成了幽暗水下唯一的声响, 一切显得异常诡秘。
姬瑶站在原地,意识与那道蛊惑她的声音发生激烈拉扯, 双眸却终究还是彻底失去神光,不受控制地抬起手来。
她的手穿过神族禁制, 立刻为其灼伤,体内力量也开始不受控制地流失。
赤黑心脏跳得更快了两分,显出几分急不可耐。
但就在她的指尖将触到心脏时,姬瑶眼中恢复一瞬清明,引动体内灵力,唤醒了周围浮动的神族文字。
姬瑶大约是这世上唯一通晓神族术法的魔族。
在她的催动下,由神族文字形成的禁制忽然飞快旋转收缩,挤压向最中心处的赤黑心脏,重重加持,令其无法挣脱。
赤黑心脏挣扎着,丝丝缕缕的煞气从其中溢散,原本还算平静的水底陡然生出一股又一股暗流。
不等姬瑶寻到离开的时机,溢散的煞气已经缠绕上她的身体,月白裙袂婆娑,她像是一只被困住的囚鸟。
九幽觞的心脏为姬瑶的反抗感到万分恼怒,魔族之中,下位者对上位者的奉献本是理所应当,是镌刻在血脉中的本能。
体内力量在煞气中流散,姬瑶的身体浮在水中,入目只是一片空茫。
魔族,九幽氏……
赤黑血气自心脏流向她,一切好像都在向不可挽回的地步发展,体内断断续续的金色纹路流转,这是姬瑶还未成形的功法。
水底几近稀薄的灵气被纳入体内,姬瑶腕上那弯月痕亮起,清冷月光在这一刻照亮了幽暗江水。
溯流光中残留的属于上神的力量在姬瑶濒死之际被激发,月白色的灵光笼罩在九幽觞的心脏上,将溢散的煞气尽数逼回。
姬瑶指尖屈伸,终于在这一刻艰难地抢夺回对身体的控制。
她没有选择逃,既然已经到了这里,她为何要选择逃。
姬瑶抬起手,死死抓住了那枚心脏。
赤黑心脏在她掌心跳动着,贪婪地吸收着她体内力量。
姬瑶的神情很冷,她没有犹豫,强行动用了属于自己的血脉天赋。
魔族第一序列天赋,吞噬。
强大而纯粹的力量自赤黑心脏流向姬瑶体内,即便只剩一颗心脏,即便这颗心脏已经被神族禁制镇压千年,其中残存的力量仍旧足以毁天灭地,只是因禁制封印,能动用的力量寥寥无几。
姬瑶感受到体内经脉传来被撑裂的痛楚,但她没有停,贪婪地吞食着属于先任魔族君主的力量,赤红魔纹显得越发妖冶。
水中暗流混乱,姬瑶保持着意识上最后一丝清明,伸手剖开了自己的心口。
她将赤黑心脏放入自己体内,就在这一瞬,无数金色锁链自她体内生出,交缠着将这颗心脏困缚。
昔日神族封印姬瑶体内魔族血脉的禁制,余威尚在。
两种截然不同的力量在姬瑶体内发生剧烈冲击,血脉星辰也随之震荡,身体每一寸都在经历湮灭后又得以新生。
一蓬蓬血色溅开,在江水中蔓延开,姬瑶在剧痛中阖上眼,任身体在无尽江水中浮沉。
东境,玉阳。
无数流民汇聚在城池内外,瓢泼大雨中,他们只能挤在临时搭建的草棚中避雨。就算地方豪族撤走,他们的屋宅也有阵法防护,轻易不容外人入内。封应许能掌控的武道府和郡守府已经都挤满了人。
虽已入夏,连日的大雨却令温度骤降,匆忙迁移的百姓多只着单薄褐衣,此时许多人都微微打着哆嗦。马上就要入夜,为了减少病亡人数,寇柔等人正在分发手头上能找到的御寒之物。
熬得不算稠的稀粥被一桶桶抬了过来,有之前封应许从玉阳郡诸多豪族手中截下的米粮,至少能保他们数日饭食。
封应许带着姚静深等人一路向郡守府行去,入目所见都是灰头土脸的受灾百姓,着千秋学宫弟子服的萧御等人看起来实在太过光鲜,在这样的场面下显得格格不入。
这原就是他们从前不必接触的场面。
雨声沉闷,耳边不时听得奔忙在雨中的小吏声嘶力竭地疏散人群,一张张脸上遍布麻木与绝望,一夕之间便失去了赖以生存的家园田地,如何能不悲泣。
在这样的气氛下,一行少年人都有些沉默。
之前无论东境水患如何严重,死伤多少无辜百姓,于他们而言也只是一串无关紧要的数字罢了。
但如今到了东境之中,亲眼看到这些无辜黔首于水深火热中挣扎,便让人很难再将其视作与自己毫无关系之事。
大约也是因为他们尚且是少年人,还未被岁月和世俗侵蚀得面目全非,所以会被同类所受的苦痛而触动。
只有亲自站在这些为大水所苦的百姓面前,他们才能真正意识到,这些是同他们一样有血有肉,有感情,会感受到痛苦的人。
郡守府中,封应许取出舆图,如今大量流民汇聚玉阳,但玉阳地势虽相对较高,但并不意味着绝对安全。
大雨仍旧没有停歇之势,封应许不敢怀有侥幸,否则江水一旦进入玉阳,顷刻便会横扫郡内,到时便再没有回旋余地了。
上百万黔首,竟也不能令那位君王动容么?
“君上,大约是想借此机会清洗东郡中赵氏残部。”萧氏缓缓开口。
闻人骁不肯答应封应许的决议,不止是不愿舍弃曲梁,更是有意借水患清洗东境七郡的势力。
东境原本多是赵氏的势力范围,就算不久前赵氏因赵家老祖陨落被闻人骁清算,一夕覆灭,但在东境的影响并不是一时三刻便能被抹除的。
东境任官多是赵氏麾下,在地方经营多年,原本轻易难以拔除,这场大水,却成了一个绝佳的借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