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簪花夜行(29)

白衣华贵的少女骑在烈焰般的红马上,乌发披散,簪子扣于掌中,好不洒脱。

鲜衣怒马少年游,陆如琢忽而有些感慨。

“我第一次入江湖,只有十三四岁,尚未及笄。”

裴玉本来在看道旁绿油油的稻田,闻声立刻转过脸来。

这是陆如琢第一次主动提起有关自己的事。

“然后呢?”裴玉迫不及待追问,生怕她不讲了。

陆如琢眯了眼睛,回忆道:“那时西戎犯境,边疆不宁,大楚风雨飘摇,江湖有志之士自发组织抵御外敌,许多门派都为此出力。爹爹与我负责护送一批重要的物资到边关。”

“我自幼长在家中,那是我第一次出远门。”陆如琢笑了笑,“彼时我年纪小,家中又避世已久,养尊处优,根本不知道外面的百姓过的苦日子,我只当是一次玩耍。直到我跟着爹爹千里跋涉,一路惨状目不忍睹。”

裴玉出生在太平盛世,很难想象民不聊生、百姓倒悬的景象,但她听得很专注。

陆如琢停顿了一会儿,带着无比怀念的情绪。

“我在边关遇到了陛下,当时的荣嘉长公主。”

裴玉的小红马嘶鸣了一声,陆如琢扭头看过去,道:“怎么了?”

裴玉将手中无意识收紧的缰绳松开了一些,摇头示意自己无事,道:“后来呢?你与陛下一见如故?”话里隐隐透着她自己也未察觉的酸味。

陆如琢笑了。

她道:“怎么会。”

“长公主骁勇善战,是镇守边关的大帅。我不过一介草民,站在爹爹身后,都轮不到我和她说上一句话。”

“再后来呢?”

“再后来我与爹爹就离开了,我回了家,及笄后才被准许再次出门历练。”

裴玉在心中默默推算陆如琢入京的时间。

“那之后,我再没有回过家。”

裴玉倏然抬头。

与她并肩的那匹大黑马忽然加快了速度,载着陆如琢驰向田埂蔓延的远方。

两旁碧绿稻田不断后退,裴玉扬鞭策马追了上去。

吹在脸上的风抚平了陆如琢内心翻涌的不平静,她轻轻拍了拍马儿温顺的脖颈,四蹄嘚嘚,渐渐回到了之前的速度。

裴玉没来得及捕捉到她任何不寻常的表情。

陆如琢看着她散下来的发,道:“我不喜约束,从前也这样过,但爹爹说不像个女儿家。”

“我就是,为什么要像?”

“不错。我也是这样回他。”

裴玉看着她。

“爹爹没有罚我,却罚了教我的女夫子。他用剑削断了先生的长发,先生不堪受辱,撞柱自尽而死。”

裴玉张大了嘴巴。

怎会?

“爹爹说,天下人,男子散发为狂士,女子散发为疯妇。他是为我好。”

裴玉动了动唇,不知道说什么好。

陆如琢催马慢慢地提速。

两人一时无言。

在安静的气氛中,裴玉却忽然生出了一个疑惑的念头:陆如琢真是回乡探亲的么?

没有归心似箭,也不似近乡情怯,她此行的目的地究竟是哪里?

……

“榆兴村……”裴玉下了马,念出古朴的青色大石上凿刻出的几个大字。

她仰起头道:“姑姑,方圆都没有城镇,我们就在前面山里的村子歇歇脚吧,顺便问村民讨口饭吃,休息一晚明日再出发。”

陆如琢点头。

裴玉一个人牵着两匹马进村,耳旁的风愈发静谧。

“姑姑,你有没有觉得哪里不对劲?”裴玉进了村子,一路走来竟没看见半个人影。

“有血的味道。”

“什么?”

陆如琢停下脚步,推开面前的一扇柴扉,“吱呀”的声音在寂静的村庄有些刺耳。

裴玉蹙紧了眉头。

血迹从柴扉门口一直延伸到屋里,从血的分布痕迹来看,皆是一招毙命。

陆如琢捡起旁边的草席,盖在了早已凉透的尸体上。

和义邕的袁.木匠家一样,死者中有一名孩童,心脏被剜走了。

“姑姑,我们找个地方把他们葬了吧。”弦主赋

裴玉从屋子里找出一块床单,把孩子小小的尸身包起来。

陆如琢站在院子里,对着隔壁一道篱笆之隔的稻草堆,淡淡道:“出来。”

裴玉循着她的视线望过去。

稻草堆一阵抖动,一个头发半白、干瘦的人影滚了出来,头也没抬便往地上磕,声音充满了惊恐。

“大爷饶命大爷饶命——”

他磕往地面的头碰到了一件冰凉的硬物,这才战战兢兢地抬起头。

陆如琢收回剑鞘,选择了最直接的让他放下戒备的方法,道:“我是官差。”

“官爷。”面色黝黑的庄稼汉流下泪来,看见面前是个相貌姣好的女子,话到嘴边打了个磕绊,“官、官娘……”

“……”

……

露天的院子里,石磨旁。

陆如琢盘问这位老农。

“你是这村子里的人?”

“回官爷,是、是的。”

裴玉搬了条长凳出来,老农诚惶诚恐地坐下,连声道谢。

“其他人呢?”

“两天前,村子里来了几个装扮诡异的人,话也不说,见人就杀,尤其小孩子。我的孙儿今年才六岁啊。”老农眼泪纵横。

陆如琢等他平静了一会儿,听他继续道:“村子的人仓皇逃命往山上跑,现下都躲在隐蔽的山洞里。山中寒凉,大人不要紧,小孩子却不能长久地受冻,已经有两个孩子生病。草民就一个人下山,悄悄进村看那群恶人走了没有。万一有个万一,草民这条老命,也不值什么钱。”

裴玉站在陆如琢身后,见这位老农忽然扑通跪了下来,涕泪横流。

“官差大人,求你们救救我们榆兴村。”

裴玉得到陆如琢的眼神许可后,将老农扶了起来,温和道:“老人家放心,我们官府中人,绝不会坐视不管。”

老农扶着她的胳膊,颤颤巍巍地起来。

“可曾派人去报官了吗?”陆如琢的声音又响起来。

老农看着她们,眼神迷茫不解。

“那些恶人来的第二天,我们就派了村子里跑得最快的小子去县里报官了。你们……不是衙门来的官差吗?”

裴玉和陆如琢对视了一眼。

此地荒僻杳无人烟,离最近的州县上百里,一个普通人的脚程最快一天几十里,想必去报官的那人还没有到衙门。

见老者面上又起惶惶之色,陆如琢道:“是,我们在路上遇到了一位郎君,说是榆兴村出事了,让我们过来看看。”

老者摆手道:“嗐,哪是什么贵人郎君,就是我们村的黑二。官差大人,黑二没和你们一起回来吗?”

“他继续赶去县衙了,多叫些人手来。”

“是是。”

老农看了她们二人一眼,似乎有些疑虑两个姑娘家能否挡住穷凶极恶的匪徒。

裴玉道:“老人家,村里其他的人在哪儿,可否带我们过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