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簪花夜行(117)

她还有一个玩伴,叫祝无婳,祝无婳和她如出一辙的骄纵。她俩见面的第一天便打了一架,陆如琢比她年纪小,自然又输了。

这回她没有哭,而是扯着嗓子搬救兵。

四姊姊,有人欺负我。

秦步桑闻讯赶来,祝无婳挑了挑眉,对面前这个看起来温柔斯文的碧衣少女不以为意。

然后她就被一枪挑服了。

祝无婳看着掉落在地上的长鞭,茫然地眨了眨眼。

秦步桑转身安慰陆大小姐,掏出怀里的糖柔声哄她。祝无婳看在眼里,竟有些羡慕那人脸上的温柔。

祝无婳在岛上住了半个月,成功混入二人组,变成三人组。

陆、祝二人脾气秉性太过相似,本不可能玩到一起,因为秦步桑从中调和,大多时间相安无事。又同为天之骄子,渐渐生出几分惺惺相惜。

那时两人还会互相争风吃醋,今日秦步桑和谁多说了一句话,多看了谁一眼,对谁更亲密,另一个人就要闹脾气。

裴玉笑道:“我若是她,想必被你们两个烦死了。”

陆如琢也笑道:“是,她有时候实在烦不过,就躲着我们,我们俩自己也就好了。但是怎么说都是祝无婳更不要脸吧,明明是我先来的。”

裴玉不禁有些吃味。

陆如琢道:“后来长大了一些,就不像以前那么幼稚了。”

岛上岁月漫长,多亏了秦步桑与祝无婳同她作伴,才让陆如琢的少年时光不至乏善可陈,而是光怪陆离、五彩缤纷的万花筒。

灵霄岛每个角落都留下了三人的足迹和笑声,爬山下海,抓鱼捡贝,彼此也会互相交流武学。

秦步桑武学天赋奇高,丝毫不逊于祝、陆二人,她练枪的时候,像是一柄出鞘的利剑,光芒夺目,二人在树下看得目不转睛。

“夜叉探海”“白蛇吐信”“苏秦背剑”,一枪一式精悍无匹。

秦步桑行四,秦家唤她“四娘”。祝无婳和陆如琢称她四姊姊。杨家枪的创始人杨妙真,从前在家中也是行四,人称“四娘子”。

三人凑在一起的时候,祝、陆二人总是信誓旦旦,她定是杨将军转世。

杨家枪没落了这么多年,上天注定,要在她手中重新发扬光大。

秦步桑秉性温和,不争不抢,在外亦韬光养晦,不显山不露水。但祝、陆二人截然不同,相处久了,秦步桑也不由现出几分锋芒,如同冰川浮出海面,晶莹动魄。

有一日,秦步桑忽然对她们道:“我想等枪法大成的那天,改姓回杨,你们意下如何?”

泽鹿州秦家本姓杨,中间有一代没有出男丁便招赘,之后三代还宗,姓便被改了。

祝、陆二人自然拍手称赞。

陆如琢早就看势利的秦家不顺眼,道:“不若今日起我们便改称杨姊姊。”

秦步桑却摇头道:“不妥,我才学了皮毛,未免太过狂妄。”

狂妄惯了的祝、陆二人只得随她。

然而她终究没能活到枪法大成的那一天。

陆如琢低头斟酒,端起酒盏一饮而尽。

她伸手去取酒壶,一只手轻柔地按在了她的手背上。

陆如琢对上裴玉的眼睛,慢慢将手放了下来,继续往下讲。

秦步桑及笄那年,祝无婳与陆如琢听闻有人去秦家寻仇,秦家长子秦伯驹一枪挑了仇家首领,关外十大高手之一的‘逻娑尘’,扬名天下。秦伯驹的武功,天下人不清楚,陆如琢教训过他好几回,她心知肚明。

一日秦步桑再次登岛,陆如琢便问她:“‘逻娑尘’究竟是谁杀的?”

秦步桑轻轻叹了一口气,说:“是我。”

祝无婳脑子一根筋,奇怪道:“那怎么江湖都说是秦伯驹杀的?”

陆如琢面色阴沉。

秦步桑在她的追问下才道:“我爹说,我是女子,以后要嫁人成亲,不需要江湖威名。而儿子不一样,泽鹿州秦家,需要这件事扬名,我大哥是最好的人选。”

祝无婳道:“你也姓秦,有甚么不一样?”

秦步桑无奈道:“你还不懂吗?我如今是秦家人,将来嫁人就不是了。”

陆如琢在一旁冷道:“莫不如现在就不做秦家人。”

秦步桑和祝无婳都看着她。

陆如琢看向秦步桑,目光柔和下来,道:“四姊姊,你不是想等枪法大成后改姓回杨吗?干脆趁现在。他们不将你当做自己人,你也没必要顾及对方。”

祝无婳眼睛一亮,道:“这个好,琢儿说得对,以后咱们管你叫杨姊姊了。杨家人用杨家枪,与他们秦家无关。”

陆如琢一笑,拜道:“见过杨姊姊。”

祝无婳跟着她合手一拜。

“见过杨姊姊。”

秦步桑一手扶起一位,温柔笑道:“好罢,就依二位妹妹所言。”

陆如琢道:“还有,谁说女子一定要成亲嫁人,嫁到别人家,姓也不是自己的了,有甚么好?”

秦步桑和祝无婳一块看着她。

这话她是最没有资格说的,祝无婳揶揄道:“哎呀,不知道楚少庄主这次又给你带什么礼物来了。”

秦步桑学楚昭烨的口吻打趣她:“琢妹妹。”

陆如琢对楚昭烨没有男女之情,但在二人的挤眉弄眼下也不由红了脸,她别过头去,道:“反正我不嫁!”

彼时她这话多少有气恼的成分,然而许多年过去,秦步桑嫁了人,香消玉殒,祝无婳也成了亲,还生了个可爱的女儿。只有陆如琢,始终孑然一身。

“好,不嫁就不嫁。”秦步桑温柔道,“我同琢儿一样,不想让杨家枪再次被改姓,我不嫁人。”

祝无婳想了想,道:“那我也不嫁了,非要成亲生子的话,以后孩子跟我姓,家谱从我开始写。”

陆如琢惊道:“你的脑子还能想出这种好办法?”

祝无婳得意道:“当然,我……好你个陆如琢,你给我站住!”

陆如琢跑进桃花林里,眨眼不见了踪影,只留下她的大笑声。

祝无婳锲而不舍地追了上去。

秦步桑负手走在后面,慢慢悠悠地望着岛上的蓝天,海面上一行行白色海鸥飞过。

那是很快乐、很短暂的一段时光。

光阴如流水,春柳抽条。

年龄最小的陆如琢也及笄了,祝无婳从落英宗带了好几坛好酒,秦步桑虚长几岁,已开始行走江湖,特意捎来洞庭湖的陈酿。

祝无婳抚琴,陆如琢吹箫,秦步桑在月下舞剑。

陆如琢的生辰在三月,恰好是落英缤纷之时。

她偷偷挖出桃花树下埋的酒,那是她爹为她出嫁准备的女儿红。

裴玉看见陆如琢伸手,主动将酒壶拿过来给她斟了一杯。

陆如琢端在手里摩挲,却没有喝。月光照进杯盏,陆如琢泪光闪烁的眼底倒映出曾经的画面。

虽未饮几杯酒,女人目色似乎染上醉意。

“云海天涯两杳茫。何日功成名遂了,还乡。醉笑陪公三万场,不用诉离觞。”[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