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簪花夜行(112)

事前的交代里没有这一出,李知府正要请示陆如琢,只听一道闲散的声音道:“那便一块审了罢。本官倒要看看,谢庄主还犯下了甚么不可告人的事。”

李知府道:“请上堂来。”

官兵放下交叉的长矛,谢夫人提着裙摆,如履薄冰地走上了公堂。

正邪双方交战的时候,谢夫人一直躲在主院书房的密室里。前院喊杀声震天,零星也有几名魔教跑进后院砍杀,好在都没有发现她。谢夫人躲了许久,才听到不一样的动静。

像是跑动时甲胄的撞击,还有搬动桌椅的声响。

谢夫人从密室墙上的孔洞向外看,见到了一群官兵打扮的人。

——如果你想彻底摆脱谢家,明日将是你唯一的机会,有人会为你做主。切记切记。

难道这就是那人说的为她做主的人?官府?

谢夫人待外边动静消失后,从密室出来,一路越过空旷的后院,来到被官府控制的前院。

现下她站在堂上,面前是青天知府,旁听的那位则是一眼看上去就了不得的大人物,谢夫人不敢多看。视线一偏,瞧见祝无婳。

祝掌门是个好人,她既为仅坐着的三个人之一,那么能为自己做主的概率就更大了。

谢夫人提了提胆气,跪下深深一拜。

“禀青天大老爷,民女要告谢玄知殴打亲妻,殴妻致死。”

谢夫人抬起头,捋起两道袖子,本该冰肌玉骨的手臂上都是青紫的伤痕。

众人又是大大地开了眼。

都说谢庄主与庄主夫人鹣鲽情深,爱妻如命,没想到私底下竟是个暴戾的不义之人。

不知是谁“哇”出了声。

其余人控制不住,纷纷低声议论起来。

连魔教都讨论得津津有味,天下第一庄的笑话,谁不喜欢看?

谢玄知也一副吃惊的样子,蹲下来扶住谢夫人的胳膊,愤怒道:“是谁干的?!”

谢夫人想挣脱他,却被牢牢攫住了手腕,隐藏在内心深处的恐惧激发出来,她浑身颤抖,哭音道:“你放开我——大人救命——”

李知府立刻道:“来人,把他拉开!”

堂前的官兵立即用刀兵将谢玄知架开。

谢玄知不忘喊冤道:“大人,草民确实不知妻子伤从何来。”

谢夫人伏地再拜,道:“民女有人证。”

“人证何处?”

“唐岳唐庄主和段冼墨段女侠,亲眼目睹前日夜,谢玄知因输给祝掌门武林盟主之位,对民女施暴,险些掐死民女。”

“传唐岳、段冼墨。”李知府道。

众人刷的扭头,目光又集中在唐岳和段冼墨身上。

唐岳:“……”万万没想到他一介草莽还有公堂作证的一天。

唐岳一条腿伤了,行动不便,段冼墨也没比他好到哪去,两人由官兵搀扶上堂。

李知府询问道:“谢氏所言是否属实?”

段冼墨掷地有声道:“字字属实!”不仅如此,她还将那天夜里的详情细细道来。

唐岳表示夫人说得都对。

直听得堂下的江湖人张大了嘴。

比试输了便拿妻子泄愤,这是一等一的懦夫行径,人所不齿!

这就是义薄云天、光风霁月的谢大庄主?果然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祝无婳坐正了身子,不知不觉全心投入到这桩案子里去。

议论声越来越大,李知府不得不拍了下惊堂木,道:“肃静!”

精兵组成的皂班也一齐顿了下长矛。

李知府道:“谢氏,你状告谢玄知殴打亲妻一事,本官已知晓,然而你还好端端地站在这里,如何能谈得上殴妻致死?”

谢夫人扬声道:“大人明鉴,民女告他殴妻致死并不是为自己,而是为了前头入府的几个姐姐。民女已是谢玄知的第五任妻子,一个正常人如何会死这么多位妻子,她们,都是死在谢玄知手下!”

谢玄知怒斥道:“一派胡言!”

李知府拍下惊堂木,呵斥道:“不得干扰苦主!”

顿时有两名精兵将长矛架在谢玄知身前。

祝无婳捏住裙裾下摆的骨节泛白,忍不住偏头看向陆如琢,情绪翻涌。

陆如琢垂着眼,面无表情。

李知府看向谢夫人,道:“谢氏,你继续说。”

谢夫人磕了一个头,道:“民女家本是洞庭湖一小户,因出门赏灯被谢贼看上,强娶了民女。”

“如何强娶?”

“神剑山庄家大业大,他强行下聘,勒令到时来娶,民女爹娘不敢有违。”

记录案情的书吏运笔如飞。

谢夫人啜泣道:“民女被掳进庄内,才从各处得知,原来先前那几位姐姐,都是不堪谢贼暴行而死的!谢贼亦对民女拳脚相加,他还威胁我不得告诉任何人,否则就要我全家死无葬身之地。”

堂中众人齐声哇了一句。

谢夫人道:“此事在神剑山庄内部根本不是秘密,大人只需稍稍盘问,尤其是谢贼贴身的管家侍女,一问便知,民女所言非虚。”

祝无婳忽然道:“大人,祝某……”她似乎想站起来。

陆如琢咳嗽了一声。

裴玉上前听吩咐,走过来的路线恰好将祝无婳的动作挡住,陆如琢借着遮掩,向祝无婳摇了摇头。

祝无婳蹙眉,将喉咙里的话咽了回去。

李知府却扭头道:“祝盟主有什么话,直说即可。”

祝无婳道:“祝某昨日来唐家庄,确也见到谢夫人身上的伤痕,当时还很新,可见谢夫人没有撒谎。”

不痛不痒地做了个证,祝无婳重回缄默。

李知府道:“来人呐。”

两名锦衣卫齐声出列。

这可是锦衣卫啊!居然听他的吩咐!

李知府飘飘然了一会儿,方轻咳一声,道:“你二人前往神剑山庄,将管家侍女带来,本官要细细盘问。”

神剑山庄距此千里,自然不能当时往返。

李知府看向堂下跪着的谢夫人,犯起了难。

按照楚律,夫殴妻,依情节轻重判刑。谢夫人这种程度,罪不至死,连流放都判不了,最多杖责,再罚些银钱。但既然摆到了台面上,众目睽睽,又告发谢玄知杀妻的罪状,自然不能轻轻揭过。

李知府扭头请示陆如琢:“依大人之见……”

陆如琢淡道:“《楚律·户婚律》第九十七条,若夫殴妻,性质恶劣,可由女方诉告和离。陛下爱民如子,李大人按律宣判即可。”

李知府默了默。

这第九十七条是前几年刚添上的,但是很少有官员这么判。约定俗成,是一种强大的力量。

天塌下来有陆如琢顶着,李知府挺直腰背,询问堂下:“谢氏,你所求为何?”

谢夫人感激地望了那位身穿蟒袍的大官一眼,磕头道:“民女想与谢贼和离!”

“好!本官在此宣判。”李知府一拍惊堂木,道,“谢氏与谢玄知和离,从此桥归桥路归路,婚丧嫁娶,各不相干!”

书吏将判牍文书写好,李知府当场盖上官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