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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浮图(7)

一念起,心火起,鞭行如蛇挥卷而去,却被异物陡然打落。

少女一声痛呼,踉跄后退数步,紧紧握住手臂,眸含怒色,厉声道:“傅少棠,你真以为我怕你吗?!”

她终于说出了那人名字。

风声戛止,满堂俱寂。

“仗势欺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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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嗓音清冷极了,如若昆山巅顶掬起的一捧终古不化的冰雪。然而苏暮秋也气急了,浑然不察其中寒意,冷笑道:“我就仗势欺人了,你又把我怎样?”

小镜湖的少主,苏暮秋的幼妹,生来便是金尊玉贵,在万千宠爱里长大。从小到大顺风顺水,唯一的一个跟头也就栽在方既白身上。这世上可以有万千她不想做的,却绝没有她不能做的。

纵然傅少棠是渊山传人——

“你也拦不了我。”

她若是要做什么事情,那必然会做到。她想要给那少年教训,那旁人决计拦不了分毫。

然而却有人按住了她。

也只有这个人能够按住她。

方既白示意她稍安勿躁。

年轻的男子神情已不复先前凝重,俊朗面容上甚至漫起淡淡笑意,之前如临大敌模样如若从未存在,就仿佛他一直都这般轻松。

毕竟多年前曾有缘相见,而对方的性情,方既白也多少了解几分。

或许对他有利,也说不定。

“傅兄,一别七年,却未想在此处相见。”

此言一出,便连他自己,也是几分恍惚。

彼时少年英气勃勃,而今青年风华正茂。七年,足以让自己成为太初门下这一辈最顶尖的存在,而当年便已经横扫一干同辈的他,如今,又成长到了怎样的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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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醺日暖,弹指七年。

窗外风拂花动,摇摇簌簌,仿佛当年模样。

傅少棠略一默然,方才低声道:“我亦未曾。”

未料在湘水明月楼内再遇,却是眼下这般光景。

名门骄子。

欺人太甚。

☆、第8章 尘埃定

然而方既白却没有明白。

抑或是,明白了,却不曾点破。

太初的骄子含笑悠悠,有心叙旧,却又一时不知如何说起,毕竟眼下还是这尴尬场面。于是他便将话题转向了那少年:“傅兄,你也瞧那孩子可怜么?”

傅少棠的脾性,他也略知一二。眼下既然撞到他手上,顺水推舟又何妨?

甚至推波助澜,也无大碍。

“饶过那孩子吧。”方既白缓声道,他不知想到何处,微微一顿,方才续道,“苏姑娘。”

苏暮秋眼中有怔色划过。

“……什么?”

“我说,饶过那孩子吧,他原本也没有什么差错,不是么?”

苏暮秋嘴唇颤抖,小声说:“你叫我什么?”

“苏姑娘。”

苏姑娘。

只有最初的最初,他们刚刚遇见的时候,方既白才是这么称呼她。彼时一人太初俊彦,一人苏家娇女,长辈有意为之,促成二人相遇。孰料落花有意流水无情,苏暮秋身陷无边情海,方既白却在岸上冷眼旁观,他唤她,从来都是硬邦邦的名字。

然而她宁愿方既白如往常一般直呼她名,也不愿听到“苏姑娘”这三字。

生疏,且尴尬。

而一切,都不过源于这少年。

源于这个卑微的、下贱到骨子里的少年。

“你要我饶过他……”少女杏眸中水汽渐起,“饶过他,只因为这个姓傅的,你就要我饶过他。他算是个什么人,凭什么要我饶过!”

方既白以手支额:“傅兄说的总归没错,这孩子原本就是个可怜人。”

余光里瞅见少女不忿神色,方既白倏尔一笑:“何况,我也并不算你什么人,你没的必要去寻他麻烦。”

凤眸轻挑,眸光清湛,却是无意无情。

.

这样冷漠而疏远的话语,几乎要将两人间的联系斩得一干二净。

苏暮秋蓦地红了眼眶,一双眼只定定地朝着他:“不算什么……方既白,你说不算什么?”

她的眼眶已盈不住泪水,可她仍倔强地咬住唇,只想得到回应。然而沉默许久,久到那个人笑意淡下去了,凤眸冷下去了,也没有半分言语。于是,眼底一点光芒若风扑烛灭,只余遍地灰烬。

方既白。

她心里默念这名字,每一字都如刀割,待得三字念罢,已然痛得不能自已:“既然如此,那你当初何必救我?不如就让我死在南荒罢……”

她花容惨淡,眸里竟然落下两行泪来,扑簌簌落到绯色衣衫上,水渍晕染开,一点一点,有如泪血。

堂内鸦雀无声,四下死寂。

唯见那俊朗男子一脸复杂,却终究不曾出声。

苏暮秋惨然一笑,胡乱抹去脸上泪痕,忽的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刹那间又变得如初时那般肆意跋扈:“滚吧,你当时怎么没死在南荒!本姑娘瞧上你真是瞎了眼!”

她说的又急又快,却掩饰不住哭音,又高昂着头颅,仿佛不愿意在青年面前低下一点半点,犹恐折损了自己的骄傲。话音一落,竟然头也不回,径直朝着大门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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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番干戈,此时尘埃落定。

少年仍跪原地,少女低泣而去,方既白自斟自饮,由始至终,傅少棠也未曾露面。

方既白目送绯红身影跑远,低叹口气,回转头,倏地一怔。

明月楼二层雅间,那白影,竟然也不知何时离开了。

就这般不耐么?

方既白思及先前,一声苦笑,也是,依着傅少棠性子,原本就该如此。

终于逼走苏暮秋,可心中也无多少喜悦。

偶遇傅少棠,那人却连见也不愿一见。

一时间意兴阑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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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酒楼内人走的走,散的散,还有些坐在桌上,虽是喝着酒,但一双眼有意无意,到向着楼梯上那少年扫去。

楼梯上少年原本匍匐在那里,衣袖忽而动了动,仿佛捏住了什么东西,艰难地爬起来,回头望了望二楼,一瘸一拐地走到楼下。

原来他在街上那一扑,也伤着了自己的脚。

少年沉默着走到方既白桌前,又退了几步,唯恐自己衣袖脏了别人地方。他俯身做了个揖,嗫嚅着,似乎想要道谢。

方既白心中一动,轻笑道:“低着头做什么,难道我会吃人不成?”

少年似乎吃了一惊,连忙否认:“自然不是,只是小人姿容卑陋,不敢污了公子眼睛。”

然而那天之骄子打定主意不如他所愿,嘴里吐出两字来:“抬头。”

少年只得抬起头,露出那张平庸无奇的面容。

“公子?”

他眼里微微疑惑,可掩不住深处的怯懦与畏惧。仿佛只要方既白再说一句话,就会把他吓得跪倒在地。

或许是他看错了。方既白难掩心中失望之情,眼前这人,哪里有半□□具先天之灵的影子?

罢了。

方既白甚无意趣地叹气,挥挥手让那少年退下。

想也知道先天之灵何等珍贵,哪里便会在这市井间寻常见到?这少年……估摸着也只是个普通人,既然傅少棠都插手了,那他,自然也不会再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