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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浮图(26)

那是刹那间绽开的剑芒,冰冷的剑身带着风雪般的寒气,然而炽烈的白光几乎教人睁不开眼,离火英华从漫天寒光里绽出,在交融的一瞬,割下了她的头颅。

极暖极热的血液被炽烈的剑芒一激,汇成涓流,沿着冷色的霜刃,一点,一点,染湿了脏污的衣物。

然后他听到了熟悉至极的声音,一如初见,十二分的冷淡不耐:“不是要给我采玉堂春么,你就打算这么死在外面,不给我一个交代?”

他蓦地喉头一哽,明明是责备他的话,却险些听得哭了出来。

眼眶里水雾蒙蒙,只能看见那个人蹲下来,修长有力的手指缓缓擦过狼狈的脸,似乎要将所有脏污灰尘都拭尽。

干净的手指擦过盈满泪水的眼眶,顾雪衣睁大眼看着他,任由手指拭去泪水。

傅少棠眸光清冷,定定看着他:“不是不在我面前哭的么?”

指尖拭下的泪水温热,却在迅速冷却。离开了人体的温度,在萧肃风声里以惊人的速度固化,当他抬手之时,已经由泪水变成了冰冷的珍珠。

与从白沧河处取来的一般无二。

顾雪衣胡乱点头,又胡乱摇头,最后不知道要如何,眼泪扑簌扑簌的落下来。

傅少棠叹了一口气,伸手擦拭他脸上泪水,最后索性撕下来一方干净衣衫,仔细擦拭少年脸上泪痕。

温热的泪水离开人体,却立刻被柔软布料布料吸收,再没有像先前那样,化成冰冷珠粒。

他细致且温柔地安慰着眼前少年,却不去管那一方战局,直到少年脸上泪痕擦干净了,他才终于抬起头来,将目光转向这打斗的两方。

双方战局不知何时停止,方既白立在右侧,左侧黑衣女子们更是如临大敌。

他是什么时候上来的,无人知晓;他是什么时候出手的,也无人知晓。只有剑芒陡然亮起的下一瞬,自己的同伴就被割下了头颅。漫天绽开的离火英华挟裹着风雷之声,那一瞬月华都几乎为之遮蔽!

这样惊人的剑术,那一剑而出的风华……

渊山!

“渊山什么时候,也参与进太始太初两门的争端了!”女子目光扫过身首异处的尸体,语带愤怒,“你为何要杀了我们师姊!”

傅少棠目光冰冷地在她身上转了一刻,却是微微一笑:“我不管你两者争端,你却不该来招惹我的人。”

春水别剑身颤抖,猛然爆发出一阵高昂清鸣,最左侧嘬口欲呼的女子被猛地打断,脸上顿时流露出痛苦神色。

方既白见得是他,却是怔了一怔,轻咳一声,却陡然大笑起来:“……我猜到那山下有人,却没有想到是渊山高足,傅兄,果然是你!”

那一声“傅兄”让他眉峰微不可见的蹙起,傅少棠未曾忽视方既白开口后,对侧女子猛然绷紧的神情。他淡淡看了方既白一眼,道:“傅某今年二十有三,当不起这声傅兄。”

方既白一愣,未曾料到他竟会说出这般话语。

顾雪衣亦是吃吃笑起来,心里畅快极了,恨不得转过身去,看那道貌岸然的太初高足的傻样。他心里明白得很,方既白今年二十有五,从年岁上看,却比傅少棠还要大两岁。傅少棠这么说,分明是拒绝他攀亲叙旧。

他这一笑牵动了肺腑间伤势,忍不住低低咳嗽,嘴里血沫星子正要咽下,却被人轻轻一拍,全数吐了出来。

那人轻柔地擦去了他唇上的血沫,小心地避开了伤口。

“你要她们死么?”

他问的轻描淡写,仿佛不是在说几条人命,而是谈论此间风光。

那态度无疑激怒了太始门下的女子,为首的一人厉声喝道:“傅少棠,你这般说大话,当我们是死的吗?!”

“你若求死,我自然也依你。”

他说的十分自然,语气里却是十二分的自信,从头到尾都未曾看那些女子一眼,然而所有人都明白,只要他出剑,那些女子,便决计得不到活路。

顾雪衣仰头看他,将傅少棠面容一点一点,镌刻于眼底。周身流转的是纯阳真融,抚慰每一处痛楚。

可救人于水火,可替人吊命,这炽烈真融,自己经历过多少回了?顾雪衣摇摇头,道:“算了吧。”

傅少棠沉眸看着少年,任由他说出自己理由。

顾雪衣轻声说:“罪魁祸首已死,再责怪她们也没有意义……我不想因为我,让你搅入他们争端。”他顿了一瞬,轻轻续道:“公子,我不愿你为我妄造杀孽。”

他吃力的想要撑起身体,傅少棠见状伸手在他肋下,扶着他转身。顾雪衣目光清澄,缓缓扫过在场诸人,胸腹中一阵血气翻滚,强行压下,扬声道:“太初、太始两门与渊山本来就无关系,若不是公子要救我,也不会被卷入此中。我与方公子并无任何干系,却被强行掳掠,那人之死,是对这一事偿还,至于其他……你们若是还想交手,大可自便!”

他一段话说出,终于忍不住咳嗽起来,血腥沫子触目惊心。傅少棠十指连弹,拂过他背脊上众多穴位,只对着那两方漠然点头。

杀或不杀,不过一剑之事。既然顾雪衣并不希望他出手,他自然可将长剑归鞘。

这君山巅顶上,除了此刻身前瘦弱少年,其他人与他,原本也无半分干系。

☆、第27章 若相随

太始门人离开的像出现一般突然,仿佛不过短短瞬间,就走的一干二净。然而方既白却没有动,身形一晃在原地坐下,苦笑道:“傅兄,你未免也太不给情面了一些,多少我还尽过一次东道之谊,却被你撇的一干二净。”

他说的却是少年时傅少棠去南荒取石铸剑的时候,曾经在东莱太初门下住过一段时日,当时便是方既白作为东道招待他。

傅少棠自然是记得这件事,只是当时自己不知怎的,却鬼使神差冒出来那一句。他无意与太初交恶,因此方既白抛了个台阶,也顺着下来了:“我自然没忘。”

他沉默了一瞬,又道:“只是你不该将火转到他身上。”

方既白一怔,转头看那少年一眼,又看了傅少棠一瞬,蓦地大笑起来:“……原来如此,这事是我做错了,对不住,对不住!”

虽然形貌大变,但先前他也已经认出来这是木城内自己遇到那少年。算起来,木城内对着苏暮秋一次,君山上对着太始门人一次,自己竟然已经两次将他牵扯进来。方既白心里其实并不甚在意这少年是谁,然而他却不可不在意渊山傅少棠,他沉心一思,当下便猜到,定是明月楼内傅少棠与他有了纠葛,否则两人不可能同时来到此处。

他心下有些愧疚,知晓对方是因为自己才遭了这番罪,当下便诚恳道:“小兄弟怎么称呼,先前是我莽撞了,对不住你,还请原谅些个……”

他一身狼狈,却不掩眉目英采,这番诚恳歉意根本不符合他身份,但他却说得这般自然,直教人觉得,若是不接受,便像有了天大罪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