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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夫体弱多病(230)+番外

宿怀璟微微一怔,眸光微动,坚持有了一瞬松动,想来也听过慧缅的法号。

容棠说:“我曾与他有过一面之缘,得大师赠了宝,今天是来还宝的。”

双福跟在身后,手里捧着一只锦盒,锦盒内装的正是那日容棠从陀兰寺带走的佛像。

来此并未事先告知任何人,甚至被沙弥堵下之前,容棠也不确定此行是否可以见到慧缅。

可那句“故人”一出口,他便清楚自己要见的是谁。

容棠让宿怀璟在寺院厢房等一等自己,孤身一人跟着沙弥往禅院去。

诵经阁里僧人与香客并排跪坐蒲团之上,低声诵经,为赎罪、为祈祷,为这世间千万俗欲。

慈悲佛像悲悯眼神下落,无欲无求,无憎无慕。

容棠穿过小道,被沙弥领进一间院子,院内种着梅树,屋门正对庭院,有一僧人灰袍白发,跪坐蒲团之上,燃一炉香,温一壶茶,抬眸一望,邀容棠进屋落座。

茶叶清香与寺庙檀香相错,容棠目光落在慧缅那头如雪般的长发之上,僧人却看着他的眼睛,蓦地笑开。

温润嗓音如古佛谶语,笑着下定言:“施主眼中,如今有欲望了。”

第130章

类似的话容棠听见过,当时被任务裹挟,被愧疚笼罩,被颓唐击溃,他也想过没有欲望的眼睛究竟是什么样。

可如今听见慧缅这样说,容棠只是微微一怔,旋即坦诚道:“我毕竟也是个俗人。”

俗世红尘,人活着就有欲念,容棠毕竟也只是恒河沙数中一粒细小的尘沙,并非高台上无悲无喜的古佛。

慧缅轻轻一笑,不置可否,弯腰替他斟了一杯茶水,问:“施主来此,所为何事?”

容棠:“还画。”

僧袍青年视线往锦盒上落了一眼,却问:“施主打开过吗?”

容棠点头:“看过。”

“可见异样?”

“佛法慈悲,只觉沧桑,并无异样。”容棠回道。

慧缅打开锦盒,佛像于手中展开,经年累月的香烛熏染,早就在画纸上留下了印记。古佛阖上双瞳,似不忍见人间疾苦,身后是大片含苞的莲台。

高僧看了一眼,再次合上,放回盒中,从容推至容棠面前:“这是施主的缘分,贫僧不过一守画人,而非拥有者。”

容棠追问:“怎样的缘分?”

慧缅:“施主心中有何疑惑?”

容棠心想,他的疑惑可太多了。

自己为什么会来此方世界,他和盛承厉是什么关系,盛承厉和宿怀璟究竟谁才是主角,如此偏爱的天道确定是正统吗?

可所有的疑虑在脑海中冲撞,容棠看了他一眼,低下头,启唇抿进杯中清茶,抬眸却问:“我有没有见过你?”

慧缅笑答:“去年三月初,施主与贫僧曾一起念过两夜经书。”

容棠:“除此之外呢?”

山门清雪,禅院静谧,火炉在身前慢腾腾地燃烧。

慧缅轻声说:“探花郎院子里那场雪,好看得很。”

容棠瞳孔缩了缩,随即释然。

庆正十一年的那场葬礼,柯鸿雪曾请过无数僧人回家,为他的学兄诵经祈福,求一个往生极乐。

当时青葱一瞥,所有人样貌都记不清楚,如今听慧缅一说,模糊的记忆竟也开始清晰,人群中确有一剃了度的僧人与他一模一样。

前世戒疤剃度,去年黑发僧袍,今日再见,却变成了满头华发。

这样一位僧人身上,发生什么变化似乎都不稀奇。

于是容棠问:“大师与我是何缘分?”

慧缅与他对视良久,微微一笑,念了声佛号,反问:“施主与这天下又是何缘分呢?”

系统不知道去了哪儿,容棠一直没有听见它的声音,这一方庭院屋檐,只有一只火炉,一壶清茶,满院积雪的树枝,和炉前对坐的两人。

容棠想了又想,诚实说:“我不知道。”

他本以为自己是这个小世界的救世主,可这三世走下来,他连自己都没有救到。

他好像……

从头到尾都置身一个骗局之中,谈何救世?

他与这天下,似乎没有一点缘分,不过过路走一遭,恰好停在了这里而已。

天寒地冻,屋内微暖,佛堂下有微弱的响声,容棠回过头望。

白色的蛹不合时宜地出现,一点点破裂的缝隙于蛹壳浮现。

与季节不符,与天气相悖。

慧缅问他:“施主想家吗?”

容棠稍愣了一下,注意力被唤回来,细细思索一番,摇头:“不记得了。”

异世九载,现代那二十年的生活更像一场镜花水月,很多都记不清了。

日日穿行的马路、路边的树木偶尔还会入一入梦,现代的家人却连相貌也想不起来。

慧缅说:“施主何时来的此地?”

容棠知道他问的是什么,却面不改色地答道:“今日午时。”

慧缅稍稍一怔,笑了。

他起身离开蒲团,将堂下那颗蚕蛹拈了过来,放在炉边。

“施主与这天下的缘分,与那二人的缘分,等你想起来贫僧方才这个问题的时候,自会知晓。”慧缅也不强求,温温润润地解释:“至于你此行来的目的,也很快就会解决。”

他说:“茶才上了半盏,戏刚演过一半,你若不自行离开,不必担忧会提前下场。”

容棠睁了睁眼,不可否认地松了半口气。

他来陀兰寺,明面上是为了还画,实则却是为了与慧缅相谈。

关于这个世界背后真相的问题,他不认为慧缅悉数知晓,或者说就算他知道,恐也不能全盘托出。

——就连容棠自己,都不能跟宿怀璟聊到《帝王征途》这本小说。

世界意识有所限制,这是定然,所以他想求的,只是一个心安。

他究竟,还能陪宿怀璟多久?

是会如前几世一般,理应走到天下既定的时刻,还是半路上就会被病体拖垮?

慧缅将问题的答案告诉了他:哪怕病症缠身,哪怕咯血昏迷,他轻易不会死去。

这就够了。

这已解决了容棠最迫切的疑问。

他拱手低头:“多谢大师。”

“施主客气。”慧缅轻声道,目光落在那颗蚕蛹上。

缝隙一点点扩大,蝶翅振动声传出,容棠疑惑低头,望见一只浅蓝色的蝴蝶于冰天雪地中破茧,羸弱地振着翅羽,在火炉边低空飞行。

鬼使神差地,容棠伸手,接住了那只蝴蝶。

弱小的生灵栖息在指尖,浅蓝与白皙相交,宛如这世间最温柔的画卷。

蝴蝶合翼,慧缅说:“施主仁善,江南那数百万灾民也该感念施主仁心。”

容棠看了片刻那只蝴蝶,抬眼望向僧人,眸光再一次定格在他背后的白发之上,问:“大师这三千华发,从何而来?”

慧缅笑道:“是我的因缘。”

“与我无关?”

慧缅并不正面回答:“这世间每一个人都息息相关。”

几瞬呼吸间,早出的蝴蝶片刻休憩后,振起翅膀起身,绕着容棠的指尖飞了两圈,而后转向,义无反顾地飞进了炉火之内,化作灰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