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奶奶穿成十三岁(120)+番外

“他总是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睡觉,也不与人说话。他经常把我带在身边,可是除了写功课,也不与我多说。他常待的那殿里冷飕飕静悄悄的,一点人气都无。”

“昨日他发了好大一次脾气,好似新来的宫人动了他一样东西,啪一声摔碎了,红红黄黄的,好像是块石头。我看他气得眼睛都红了。今日起来都还是红的,估计是真气坏了,都没来送我。”

“前几日他病了,烧得厉害,宫人又不敢近身照顾,据说每次他病好都要拉出去一批人。没办法,只能我去照顾了他几晚,又听到他嘴里含含糊糊喊着什么祖母、祖祖的。好可怜,估计是想他祖母了。娘,我也想祖父祖母了——”

后来,他渐渐大了,明白了一些事情,便很少再说宫里的事,崔瑾珠也不怎么去接他了。

只是每次他回宫,都会带一些崔瑾珠亲手做的糕点回去,有时还会要她做些荷包扇套,偶尔还会花个两天时间给她画个画像。

沈俾文有时还会笑话他,宫里有什么好吃的没有,尽让他娘给他忙活了。

他却一副理所当然地说道:“没女人就是不行,宫里一点生气都无,做出来的吃食都冷冰冰的,我当然要带些回去了,不然接下来的日子可难熬了。”

宫里也不是没女人,有得是宫女,可是这些女人做不来主,能做主的便只有一个守寡的太皇太后和一个鳏夫皇帝。

早些年太皇太后还吵着要纳妃,皇帝一开始不同意。后来太皇太后还是拧着性子做主纳了几个。

可哪有强按牛头喝水的道理?

皇帝之后整整三年不入后宫,几朵娇花都蔫成了花干。太后无法,只能安排人出嫁了。虽然都嫁不得好人家,也总比在宫中守活寡强。

此后宫里的人气就更差了,连宫女都不怎么采了。

直到死前,太皇太后也再不曾提过纳妃之事,只在弥留之际,拉着外孙的手,昏花的眼睛看着他早已泛出霜色的发丝,她吃力地对他说道:

“小狮子,你还记得你祖母在世时常常挂在嘴边的话吗?”

杨越之闻言一愣,心中下意识地想起了崔瑾珠。

太皇太后却笑着继续说道:“我这辈子,最羡慕的就是她。她前半辈子命好,嫁了个什么都由着她的人,她又什么都敢做,活得恣意妄为。她最常说的就是,人生短短几十年,最重要的就是要活得开心。否则好不容易投胎做一回人,就太亏了。所以她发卖妾室,幽禁庶子,最终为了替你爹娘报仇,还下手杀了杨家那两个畜生,连个血脉都没给他们留。”

说着她抬手拍了拍杨越之的手说道:“这世上就没有她不敢做的事,而你,是她养出来的孩子。这世上规矩如此多,人不能被规矩绑死了。若是不能高高兴兴地活着,守着那些规矩又有何用?”

太皇太后在后来的那些年里也渐渐意识到自己外孙心中放着个人,只是世事阴差阳错,他在关键时刻最终只能二选一,才与那人失之交臂。

可是看着外孙孤家寡人这么多年,她也实在不忍心再看他继续孤独下去了。

臣妻便臣妻吧,做皇帝都不能随心所欲,那做来何用?

这些年崔瑾珠的身子越养越好,沈俾文却是每况愈下。早几年沈三老太太在冬日里去世,沈俾文从小与祖母感情深厚,冰天雪地地日子里,在葬礼上一连哭了好几日,还生了场大病。

没过多久沈父也终于挨到了头,在升平六年逝世了。

沈俾文那时才大病初愈又负重孝,即便崔瑾珠再如何悉心照顾,他也没能再康健起来。

不知为何,沈家的文气集中在三房,但是三房的子嗣却似乎都不长寿。

崔瑾珠为此愁白了头,天天想方设法给他做药膳,督促他穿衣吃饭,连偶尔回来的小知了都学了几招药膳法子。只是他回去之后,却又偷偷让人捎了些从御药房拿来的好药材回来。

只是沈俾文自己不怎么当回事,当着崔瑾珠的面老老实实吃饭喝汤,背后都是随心随性地浪,渐渐就把自己的底子耗空了。

升平十六年冬,每年冬天都要犯咳疾的他,这一年咳得却特别厉害,直到他彻底躺下,他都还不相信自己这毛病有多严重。

崔瑾珠只能在背后偷偷抹眼泪,却又把之问喊了回来,让他日日守在沈家。

有一日晚上,沈俾文忽然从梦中醒来。

他平日里即便是咳得喘不上气,都不舍得把崔瑾珠叫醒。

只是这晚,他醒来愣愣看了床顶良久,才转头轻声唤崔瑾珠道:“珠珠?”

崔瑾珠这几日睡得警醒,一听到他的声音立马醒了过来,张口便问:“怎么了?可有哪里难受?”

沈俾文却是朝她笑了笑,道:“我刚刚梦到了以前。”

崔瑾珠暗自咬了咬牙忍住泪意,倾身贴到他身边笑着问道:“你梦到了什么时候的事?”

“我看到你在爬青峰崖,爬到一半还回头朝我笑呢!”沈俾文开心地说道,“你是不是那时就喜欢上我了?”

崔瑾珠吃吃笑了声,道:“我那时哪里有精力回头看你。下边乌压压全是人,就是要看也看不到啊!”

“那就是我记错了!”沈俾文皱眉想了想,又道,“那就是你跳祭舞的时候,那会儿跳完你肯定朝我笑了!”

崔瑾珠倒是不记得那会儿的事了,便哄他道:“那肯定就是朝你笑了,谁让你那会儿那么年轻俊秀、风流倜傥呢!”

沈俾文闻言便笑开了,他直直看着眼前的崔瑾珠良久,却还有许多话没有说出口。

他还梦到了许多,他梦到了珠珠不顾性命在马场救杨越之。虽然他从来不曾见过那场景,但这一幕在这些年里,却时时出现在他梦里。

他还梦到了那年,崔瑾珠只身约他出来,双目红肿地告诉他,她怀了身孕,问他是否愿意娶她。

他真庆幸,那时他一刻都不曾犹豫。

只是有些问题他放在心里多年。在看着杨越之废后清理后宫,宫中至今再无所出,他心中的疑问便越来越沉重,却也越来越问不出口。

他怕珠珠口中会说出他不敢听的答案。

可是珠珠,那年你选择嫁给我,可曾有过后悔?

杨越之他清空后宫等你至今,你可曾有那么一刻,想弃我而去?

珠珠,你可曾——爱过我?

最终他还是什么也没问,只是吃力地伸出手,将崔瑾珠搂入怀中,在她发间嗅了嗅后,最后对她轻声说道:“你得去守着之问。杨越之他可以为你守一时,却不一定是一辈子。一旦他有了别的儿子,之问便不能安然无恙到登基。”

崔瑾珠愣神许久才弄明白他在说什么。

可是当她抬起头来时,沈俾文却已经闭上了眼睛,笑着离开了。

升平十六年冬天,崔瑾珠头上戴着白花,送他去了祝明山。

那里也有她一个位置,他大约也不用等很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