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猫猫神和喇叭花(9)

第十四天,朝铃照例起了大早,拎着木桶去溪边拎水。她力气大,一次拎两个桶,一气儿走个来回不带喘。她拎了满满当当两桶水,踩着石头小路正准备回神祠,忽见溪水里氤氲出一片胭脂似的红。她愣了会儿,明白过来,这分明是血水。她放下水桶,沿着血水漂来的方向溯流向上,拨开齐腰高的芦苇和白蒿,瞧见草丛里躺了个伤痕累累的少年。

“欸!?”朝铃忙把人翻过来,拍拍他苍白的脸颊,“你是谁呀,怎么躺在这儿?你怎么了,还好么?快醒醒!”

少年长如蝶翅的眼睫动了动,却始终没有睁开眼。清晨的天光洒在他脸上,他的脸庞几近透明。他似乎不是人,朝铃发现,他头顶长着两只灰蒙蒙毛绒绒的尖耳朵。朝铃凑近观察,仔细辨认,还忍不住上手捏了捏,感觉像是狼耳朵。

朝铃是个心善的好姑娘,当然不能见他死在这儿。她二话不说,把人背回了猪圈,再急匆匆回神祠拿金疮药。馒头和阿饼听说朝铃捡了个少年,一块儿跟着去猪圈凑热闹。刚进猪圈见着人,两只猫登时傻了眼。

“小铃铛,你惹祸了!”阿饼说,“你捡回来一个恶兆神。”

“咦,他也是神明吗?”朝铃又捏了捏少年的狼耳朵。

原来神也会受伤。少年沉睡着,眉尖无意识地轻轻蹙起,看起来很是难熬。

“重点不是他是神,重点是他是恶兆神!你是凡人,看不见他满身的黑气。”馒头叫道,“快把他杀掉,说不定雪见城四周的疠气就是他带来的,他这满身的伤,说不定就是雪见神打的。”

纵然不明白恶兆神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朝铃也意识到了其中的不同寻常和危险性。

朝铃问馒头和阿饼,“恶兆神到底是什么?”

阿饼说:“神诞生于土地,庇佑一方,抵挡周流于天地之中的凶邪疠气。凡人太弱小,遇疠则病,遇邪则疯,必须依附于神明庇佑的土地,才能谋得生存。信仰和供奉能让神明变得强大,有些大氏族会以世世代代的供奉为交换,与神明签订契约。这样一来,神明就会成为他们的氏神。”

“咱们雪见神就是这样,”馒头道,“作为氏神,雪见神接受张家的供奉,也要庇护他们,净化侵袭雪见城的疠气。咱们雪见神神通广大,是天地间最古老的神明,净化疠气不在话下。但有些神明比较弱小,强行净化疠气,反倒被疠气侵袭,便会发生神堕,成为恶兆神。”

朝铃说:“那他们岂不是很可怜?”

阿饼摇头道:“恶兆神神堕之后,就不再通过人们的供奉和修行变强大。他们吸食疠气,屠戮生民。他们杀的人越多,他们就越强大。”

馒头道:“所以恶兆神非常非常危险,我们要快点把他杀掉!”说罢,他又皱着眉道,“小铃铛,你怎么老是捡男人,还总是捡坏男人?”

朝铃回头看这少年,他看起来不过十七岁的模样,真的会是个肆意杀人的坏蛋神明吗?

“有没有什么办法能把他关起来,让他伤害不了咱们?咱们也不知道他到底杀没杀过人,要是他没杀过,咱们岂不是干了坏事?”朝铃提议道,“咱们等雪见神回来再发落他吧,雪见神火眼金睛,肯定能看出他到底是坏蛋还是好神明。”

“小铃铛说的有道理。”阿饼点点头,回神祠叼来了一根银丝索,“这是我们用雪见神的猫毛揉成的绳索,把他绑起来,他就动不了了。”

朝铃把这恶兆神给绑了起来,再扒光他的衣裳给他上药。他年纪轻,虽也高挑,却略显单薄,背上的蝴蝶骨锋利精致,似要割破那薄薄的肌肉。朝铃给他上了两遍药,他发高烧,一直不醒,朝铃便一遍一遍给他换毛巾敷额头。

阿饼和馒头害怕他,不敢进猪圈。但他们又担心朝铃的安危,每回朝铃去给少年上药,他们就在猪圈外头等着。过了两天,朝铃又起了一大早去给少年上药。到了猪圈,推开栅栏,忽见那少年已醒了,听见人声猛地抬头,原本垂着的狼耳朵立起来一转,凶戾的眼神刀一般凌厉。若不是被银丝索绑住,朝铃觉得他可能会扑过来。

朝铃止住步子,举起药瓶子给他看,“是我救了你,我来给你上药。”

少年沉默不语,眼神依然警惕。

“绑你是因为你是恶兆神,”朝铃说,“我虽然喜欢救人,但我也要为自己的小命着想,你说对不对?”

听见“恶兆神”三个字,少年的眼神似乎黯然了一瞬。

“你的伤还没好尽,”朝铃小心翼翼靠近他,“别咬我啊,我给你上药。”

少年紧紧盯着他,肌肉绷紧,整个人像即将出鞘的剑。

朝铃为他解开胸膛上的纱布,将冰凉凉的药粉洒在他伤口上。许是疼,他颤抖了一瞬,很快又止住。

“疼跟我说,我轻点儿。”朝铃叮嘱他。

他依旧没吭声。

朝铃为他缠纱布,一层又一层,包得扎扎实实,再给他披上衣裳。

“雪见的女人。”少年忽然开口了,声音很沙哑,像掺了沙子在喉咙里。

“我不是雪见神的女人,我是他的侍女,”朝铃歪歪头,“你怎么知道我和雪见神有关系?”

他低下眸子,“你身上,很多他的味道。”

“你别担心,雪见神是好神,只要你不作乱,我们不会欺负你。”朝铃说。

“我知道。”少年淡淡说。

正因雪见神可靠,他才会愿意在这里养伤。

朝铃抿唇笑了笑,问:“你饿不饿?”

“不饿。”少年刚说完,肚子就咕咕叫了。

朝铃捂嘴笑,“饿就饿,这有啥不好意思的?”

少年的耳朵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起来,他别过脸,不看朝铃。

朝铃每天给他带三碗肉,他被绑着不方便,朝铃喂给他。他一开始还抵触,后来实在饿得很了,才别别扭扭接受。这孩子长得比雪见神矮,饭量却比雪见神大,三碗肉还不够吃。阿饼和馒头抱怨,“他快把厨房吃空了!”

朝铃安抚他们,“他吃三碗,我给你们做四碗!”

少年渐渐不再警惕朝铃,朝铃下午再去,竟发现他变回了狼形。其实原形更有利于疗伤,但他不轻易把自己的原形露给别人看。人形的他是个漂亮少年,兽形的他是只灰毛大狼,眼睛绿莹莹的,有种来自荒野的野性。他蜷在桩子旁,银丝索依然紧紧缠着他的四肢。望着他光滑的皮毛,朝铃手痒的毛病又犯了。

“我能摸摸你的毛吗?”朝铃眼睛亮晶晶的,“你给我摸一摸,晚上你想吃什么我做什么。”

少年的耳朵又红了。

“你会做雪见的女人吗?”他忽然问。

这少年说话直白,朝铃甚为无语,“干嘛突然问这个?”

“他方神明,侍女等于侍妾。”他道。

“我不是侍妾,”朝铃强调,“我们雪见神跟别的神不一样,你看,我长得漂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