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猫猫神和喇叭花(6)

只不过雪见神毕竟是雪见神,只允许朝铃梳背,不允许朝铃梳肚皮。朝铃已经心满意足,将梳下来的猫毛偷偷攒起来。雪见神掉毛掉得厉害,才梳了几天,朝铃已经攒下了一个大大的毛球。这可是神的毛球,说不定能带来好运气。朝铃把毛球拆成两个小的,做成耳坠子,日日戴着。她走路不安分,蹦蹦跳跳到处跑,她耳边的毛球也摇摇晃晃,蹦来蹦去。

雪见神看了眼她耳下的小毛球,又闭上眼,继续他的深眠。

无知的凡人,他的毛球并不能为她带来好运。

不过,有了他的毛球,她身上便会染上他的气息,寻常妖邪不敢侵扰,便由她戴着吧。

转眼间,朝铃已经在山上待了半个多月。日子过得很是舒坦,雪见神成日趴在神祠里足不出户,除了给他做饭梳毛,没有旁的差使。但若说不顺心的事儿,倒也有两件。

这第一件,神祠里多了一个会做饭的侍女的消息不胫而走,每日都有狸花猫拖家带口地爬上山,蹲在厨房门口喵喵叫要饭吃。

恐怕在这雪见城,不仅张家人做饭难吃,整个雪见城的厨艺都不堪入目,猫儿们深受其害,早已苦不堪言,听闻雪见神有了大厨,都来找朝铃了。雪见神疼爱子民,来者不拒,只是苦了朝铃。

这第二件,便是偌大的山上,竟没有茅厕。朝铃曾委婉地向雪见神提出这个问题,雪见神让阿饼和馒头领她去解决。她喜滋滋地跟着走,还以为阿饼和馒头要领她去茅厕。谁知,两只小狸猫把她领到一片野林子里,阿饼用两片叶子假装排泄物,手把手给她演示怎么刨土埋粑粑。朝铃活了十七岁,从不会想到有朝一日她需要学习怎么像猫一样埋屎。

阿饼道:“小铃铛,你学会了吧?很简单的!”

朝铃问:“神也这样埋粑粑吗?”

“当然不是,”馒头说,“神是神,神不需要排泄。食物进了神的肚子,都成了灵气,不会变成粑粑的。”

想不到竟是这样,雪见神只吃不拉,还整日窝在猫窝里不动弹,难怪他是那么大的一坨猫!朝铃没法儿接受“露天茅厕”,求神给她建一间茅房。若在山上动工,势必饶神清静,雪见神蹙眉道:“凡女麻烦,不如下山。”

在雪见神脸上瞧见不耐烦的神色,朝铃一下蔫了。雪见神已经让步很多了——让朝铃在神祠里睡觉、允许朝铃狐假虎威折腾张家。朝铃不敢得寸进尺太多,免得雪见神一怒,把她给赶走,那她就落进张疏手里了。

朝铃委委屈屈地接受了露天茅厕。阿饼和馒头为了安慰她,自告奋勇帮她把风。

第二日,朝铃带着阿饼馒头下山采买,回到山上,忽见神祠里聚了好些人。平日里张家是不敢来打扰神的,今儿这是怎么了?她挤进人群,只见祠堂地砖上立了好些妖妖娆娆的姑娘,个个打扮得花枝招展。

张疏向雪见神作揖,道:“老祖宗,这是家父特意为您择的侍女。她们都是各地酒楼的名厨,手艺绝佳,绝不是那乡野村妇比得了的。来人,端上菜来,给氏神尝尝你们的手艺。”

一个姑娘羞羞答答地端上菜来,盖子揭开,香味扑鼻,满祠堂的人都闻得见。那是水晶肴蹄,西京大酒楼的名菜,朝铃听过但没吃过,更不会做。一旁的阿饼和馒头闻见这香味,口水哒哒落在地板上,眼都直了。朝铃又气又急,这下怎么办?她一定会被比下去的。

雪见神尝了一口,评价道:“尚可。”

朝铃的心落了下去,雪见神的“尚可”,就是认同她们的意思。

“既然这样,”张疏笑道,“不如把她们留下?”

“可。”雪见神同意了。

朝铃的心彻底凉了。朝铃不笨,张疏的心思她猜得出。那些厨女进山,打的主意不是为神下厨,而是把她赶跑。她本就是专门给神做饭的侍女,若有旁人做得比她好,神自然不会再庇护她。

山上住不下,张家人在山腰上盖了屋子,让她们住大通铺。既然有地方住了,朝铃自然也要去的,没有赖在祠堂睡的道理。朝铃一点儿也不愿意跟她们住,她已经能想象她将来怎么被排挤了。

张疏从祠堂里退出来,瞧见立在檐下生闷气的朝铃。张疏笑道:“铃儿,你现在知错就改回到我身边,还来得及。”

朝铃丝毫不怵他,操起擀面杖道:“看到你这张脸我就恶心,再在我面前晃悠,我劈了你。”

张疏摇头,道:“你以为你真的骗得了我们?别的地方的神娶新娘纳小妾,独我们雪见城的神不近女色,千年来孑然一身。神什么样的人没见过,岂会对你这样的庸脂俗粉动心思?再者说,你从未见过氏神的人形吧。”

朝铃微微惊讶,“雪见神还有人形?”

“当然,”张疏笑道,“看,你连氏神的人形都没见过。雪见神是护佑雪见城这片土地的神,是我们张家的护家神。对他来说,我张氏儿孙和雪见子民是他庇护的儿孙,而你不过是个外乡人,一个供他使唤的奴仆,他何必让你知道太多?现下有了我送上山来的这些厨女,你厨艺不如人家,相貌又不如人家,你的立足之处又在哪里呢?”

朝铃气得眼前发黑。他羞辱她的厨艺也就罢了,竟还羞辱她的相貌!她扭头看柱子,光滑的漆面上映出了自己的影子——明眸皓齿,鸦发雪肤,哪不如她们了!?她朝铃分明是八条一枝花。

“有眼无珠的东西,老娘天下第一美,”朝铃把擀面杖砸向他,“快滚吧你!”

“真是个泼妇。”张疏躲开她的擀面杖,拂袖而去。

“小铃铛,你别担心,”阿饼说,“就算别人的饭菜比你的好吃,我们也只吃你的饭!”

馒头一边口水直流一边跟着表忠心,“就是就是,神吃她们的,我们不吃!”

朝铃眼泪汪汪,“你们真好。”

馒头和阿饼蹭了蹭她的裤腿和手掌心,蹲在她脚边。

朝铃待在檐下沉思,张疏说的话大半是挑拨离间,她明白,可她也不得不未雨绸缪,为自己着想。那些厨女若使小绊子,离间她和神明,让她失去神的庇护,她定会沦为被张疏拿捏的对象。当然,她聪明绝顶,怎么可能斗不过那些厨女?只不过朝铃实在不想日日勾心斗角地过日子,跟演话本子似的,多烦人。

朝铃决定逃跑。

朝铃没做晚饭给神,只做给了阿饼它们。反正有那些厨女,供奉神明的事儿想必也轮不到她了。她去库房收拾了自己的包袱,偷偷从另一头下山。这条路她探过一回,能通往山下,还能避开张家,就是艰险了些,坡十分陡峭。为了掩人耳目,她选择趁夜行路,更是步步难行。

月光撒在脚下,像一把把细盐。她拄着棍儿,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

走到一半,忽见前方蹲着一个猫影,朝铃止了步子。静谧幽深的山林里,他洁白的毛发沐浴着月光,好似闪着银色的光辉,无比的皎洁。他向朝铃走来,毛发翻涌,像掀滚的云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