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猫猫神和喇叭花(21)

馒头担忧道:“疠气太重,我们的兵马若入敌营,恐怕支撑不了多久就会被疠气侵蚀。神,我们不如从长计议?”

“从长计议?”雪见神淡淡地说,“又能议出什么办法?”

馒头语塞,的确,疠气只能由神明净化,根本别无他法。

“可净化这么多疠气,必定要耗损您大量功体。”馒头说。

雪见神垂下眼眸,注视下方黑漆漆的深渊。源源不断的疠气从中涌出,无人知晓这些疠气来自何方。似乎从世上有生灵开始,便有了这些疠气。它们侵蚀凡人,也让神堕落,净化一茬,又有许多茬周而复始地出现。神使们的脸上露出恐惧的表情,没有谁愿意被疠气侵染,成为畸形的邪怪。即便馒头反复敲击战鼓,也无法鼓舞他们的士气。

士兵颤抖的低语不绝于耳,雪见神还听见四海八方人们的哭泣与呼唤。当凡人走投无路,便会跪在神像前求告神明,所有在神像前的诉说都会传达到他耳边,无论他愿不愿意倾听,他每时每刻都会听见他们的哭泣与祈愿。

——“神,救救我的孩子啊……他才三岁,求您救救他。”

——“神,求您保佑爹爹娘亲身体健康,无病无灾。”

——“我不想打仗,我想回家……”

许愿太多,他无法回应所有人的愿望,只是倾听也足以让他烦躁。所以他讨厌吵闹,他总是沉睡,在沉眠中他才能得到安静。这世间太吵,诸神回避疠气,士兵瑟缩不前,他独自撑着大局,忽然感到疲惫和厌烦。

雪见神迟迟不发令,馒头感到疑惑,踌躇着问:“神?”

密密麻麻的嘈杂声中,一个少女清澈的嗓音忽然穿过千山万水,越过无数消灾解难的求告祈愿,来到神的耳边。

——“希望我的猫猫神平安回家。”

仿佛有涓涓细流涌入荒凉的心房,雪见神烦躁的心绪平静了些许。“平安回家”,多此一举的祈愿。难道在那个丫头的心里,他如此无能,竟需要她为他担惊受怕?

雪见神抬起右手,低声呼唤:“天御。”

一把直刃长刀出现在他掌心,三尺锋刃倒映他冰蓝色的眼瞳。

馒头看见这把刀,不自觉低声惊呼。天御是与雪见神一同降生于天地的神刀,据说当这把刀被拔出鞘,世间便会降落无休止的飞雪。当神刀收回鞘中,飞雪才会停歇。

雪见神将刀尖指向深渊,问:“战,还是降?”

黑气涌动,深渊犹如巨口。邪怪们举起弓箭,用穿越天光的黑色箭矢回答雪见神的发问。然而,所有箭矢在到达半空的刹那间结上霜花,瞬间冰冻。空中停滞着数不清的黑色箭雨,恶兆神先锋仰望苍穹,眸子中映现一抹粲然的刀光。

那巨大的刀光自天边而来,所过之处箭雨化为齑粉,黑色的疠气转瞬即消。天地仿佛被水洗了一般,似有波光潋滟一动,黑雾散尽,天光落入深渊。刀光到达巨海,邪怪们嘶声惊叫,争先恐后地向后逃跑。可刀光远比他们的速度更快,瞬息之间刀光便追上了他们的尾巴,迅速向前推进,邪怪们仿佛被卷进了绞肉机,一排一排地碎成肉泥。

雪见神道:“杀。”

疠气涤荡一空,神使士气大振。战鼓再次擂响,所有士兵迎头扑入长风,向巨海奔去。

千里之外的狐仙野,狐神坐在四季不败的桃树下,令姬正为他抚琴。忽然间,琴弦上落了柳絮般的雪花。狐神伸出手,疑惑道:“蒙翳渊海出了什么骁勇的战将,那只猫竟拔出了天御神刀?”

令姬询问:“战况不好么?”

狐神叹道:“你可知他上次拔这把刀是什么时候?”

令姬摇头。

“是他弑弟之时。”

雪见城神祠,朝铃拎着水桶到了小溪边。溪水哗啦作响,朝铃蹲在小溪边,阿饼在一旁吧嗒吧嗒舔着水。馒头跟着雪见神出征去了,留了阿饼陪朝铃看家。朝铃正要准备接水,忽见天上落了雪。未至深冬,怎么就落雪了?朝铃惊讶无比,还以为自己看错了。

“雪见神拔刀了!”阿饼仰起头,高声大叫。

“拔刀?”朝铃问。

“雪见神的佩刀天御,只要拔出这把刀,天就会下雪。”阿饼忧心忡忡地说,“神已经好久好久好久没有拔出这把刀了,他若是拔刀,说明他的对手非常强。”

“为什么?”朝铃不理解,“他就不能对小兵拔刀?”

“雪见神是骄傲的神明,从不对实力低下的敌人拔刀。”阿饼说,“若敌手只是一般的小兵,雪见神甚至不会出手。”

“这有什么好骄傲的,”朝铃抱怨道,“结束战局当然是越快越好,他不屑于对虾兵蟹将动刀,那这仗要打到猴年马月?照你这么说,什么人才值得他拔刀?”

“……”阿饼用后爪挠了挠下巴,说,“神的弟弟,月见。”

朝铃瞪大眼,“你是说,雪见神用天御刀杀了他弟弟?”

阿饼点点头,“据我爷爷的爷爷的爷爷的描述,的确是这样。小铃铛,月见神是堕落的神明,更是这天地间唯一一个能和雪见神打成平手的神明。雪见神伴刀而生,月见神亦然。月见神的那把刀叫‘幽朔’,通体漆黑,弯如新月。‘天御’是直刀,‘幽朔’是弧刀。‘天御’出鞘,天下大雪;‘幽朔’出鞘,白昼成夜。他们打起来的时候,人们整整三个月没有见到太阳,整整三个月都在下雪。最后雪见神把月见神斩于刀下,将他的尸骨埋在冷水泉下,世间才结束了大雪和黑夜,重新恢复正常。”

冷水泉?朝铃听得呆愣。这泉水她知道在哪儿,就在小溪的源头,离这儿几步路的距离而已。阿饼说要回神祠联络一下馒头,问问战况如何。朝铃点点头,装满水桶,也准备回神祠,走了几步,又按捺不住好奇心,放下水桶,往冷水泉去。

泉水不大,座落在神祠后山,周围围着一圈嶙峋怪石和苍天古木。老树上挂着风铃,声声作响。朝铃蹲下身,摸了摸冰凉的泉水。泉水有点儿深,看不出来月见神的尸骨在哪儿。她绕着冷水泉走,忽见不远处有个黑衣男人。他立在岸边,负手弯着腰,好像在寻找什么东西。

朝铃走上前问:“你是谁啊?怎么跑到神祠后山来了?这里是神明居所,寻常人不能来的。”

男人听见声音,偏过脸来。黑铁面具遮住了他半张脸,只露出一角苍白的下巴和红梅似的唇瓣,虽看不清楚真容,却有种阴郁又艳丽的美感。

“抱歉,”他说,“许久没来,我迷路了。”

“算了,幸好你遇见我,我带你出去吧。”朝铃到他身边,低头看泉水,“你刚刚在看什么?是有什么东西落水里了?”

“不错,”他微笑,“确实有样东西落在这儿了。方才遣人帮我寻,可惜他很没用,没能找到。”

走到近前才发现,这厮长得很高,大概和雪见神是一般的身量。朝铃不禁撇嘴,一个两个都长这么高,是都要上天吗?朝铃看他一身华贵的丝袍,便知这是个娇贵的公子哥儿。难怪仅仅站在岸边,却不下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