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映寒静静等待片刻,见白争流仿佛没有继续说下去的意思了,才道:“而后?”
白争流思索。片刻后,他轻声说:“如果傅家不适合做皇帝,皇帝又会是什么人来做?”
梅映寒不言。他自己也在顺着白争流的话音往下想。
白争流进一步说:“映寒,咱们今天听了杨师伯的话,对二十八将也有所了解。他们当中,能有一个、两个识人不清,跟错主君,这不奇怪。但二十八个人,难道各个识人不清吗?我不相信。”
梅映寒侧头看他。
初夏的夜晚,月光清凌凌的,洒在青年身上。
白争流俊逸的眉眼上镀了一层浅浅的皎色光晕,轻声开口:“这想法最先只是一个念头,到后面才越来越明白……我想,会不会二十八将一开始遇到的‘傅家先祖’的确是个雄才大略,有容人之量的英雄呢?只是当他掌控的地盘越来越多、头顶上的帽子越来越高。从称王,与其他几家前朝末年起家的英豪并列。到夺得天下,入主宫中——
“他不再能容得下二十八将的名望,也开始疑心自己为何要忍耐那样久。他寝食难安,光是收走了二十八将手中兵权还嫌不够。他……”
梅映寒说:“他变了?”
白争流摸摸鼻子:“这么想,总比‘二十八将各个都耳聋心瞎,错信皇帝’要靠谱。”
梅映寒静默不言,心头思绪翻飞。
白争流进一步说:“若真是这样,他会变,其他人又如何?……映寒,咱们虽然不像那些书生,正经研读过经史,可说书总听过吧?话本总看过吧?那么多的前例都在告诉你我,多少皇帝年轻时英明神武,到老就昏聩无用。可见‘皇帝’这个位置,本身就能让人产生变化。”
梅映寒:“照你这么说,其实是不应该要皇帝的?”
他是在认认真真地问,话音里不带半点其他意思。
白争流便也认认真真地回答:“我不知道。映寒,我不知道,只是这么一想。”
梅映寒:“若是没有皇帝,世道又会变得如何?”
白争流想了想,笑了,“阁老会变成新的‘皇帝’,就是换一个叫法。”
梅映寒:“可见事情的关键,是不能让一个人掌有太大权柄。”
白争流:“那莫非让许多人来分吗?”
梅映寒:“咱们现在在大理寺。大理寺、刑部、三法司,这三者之间,便是一个划分了权柄的关系。”
白争流思索,梅映寒同样思索。
有什么东西在他们脑海之中冒出,还很浅淡、很模糊。
他们也不知道自己的想法是对是错,只是……
“呀。”白争流骤然回神,“有人来了!”
他听到了脚步声。
一句话,把梅映寒的心神也拉了回来。两人隐匿好身形,静静看着正朝屋子方向走来的男人。见对方满脸疲惫,回到房中。
白争流暗暗在心头道了一声“好”。此人面色如此,脚步却不显虚浮,身上也没有多余的气味。可见此前是真的一心办公,只是精力消耗太大,这才显得没那么精神。
如今,大理寺卿坐在自己的床上,拖鞋、上床。
上床之前,他视线随意地在屋中一瞄。触碰到某个点时,男人忽而怔住。
他像是困惑,又像是担心自己看错。过了会儿,重新穿上鞋子,走到桌子旁边,低头看上面的账本。
手指碰上去,表情从茫然,到恍然。大约是花了一点时间,才意识到自己面前究竟是什么。
而后,男人目光转向左右,说:“是谁把这东西放在我桌子上?”
没有人应声。
男人:“既然来了,为何不出来一见,也算是堂堂正正。”
门外:“吱呀——”
男人蓦然转头看去,这一眼,却正好对上刚刚打好了水,要来伺候自己洗脸洗脚的小厮。
双方视线相对。被自家大人这么看着,那小厮十分纳闷儿,不明白自己是否来晚了、惹得大人不悦。
他小心地叫了一声“董大人”。半晌,董阶吩咐:“过来吧。”
小厮端着水盆往前。
董阶看着小厮,语气寻常,又问:“我方才不在时,可有什么人来这边?”
小厮茫然:“人?什么人?”
董阶:“……”沉默一下,视线转向旁边桌子上的账本。再看一眼小厮,说:“没什么。行了,你也赶紧去睡觉吧。”
小厮挠挠脑袋,笑着点头出去了。留下董阶一个,先是拿小厮端来的水洗了脸,再把脚放进盆子里,舒舒服服地开始泡。
一边泡,一边翻看手上账本。
回屋子的时候,他的眼皮明明是耷拉着的,好像下一息就要睡着。此刻,里面却像是透出隐隐光亮,目光就像是刀子一样,在纸页上一行一行划过。
在他看不见的角度,白、梅静静注视着他。
终于,董阶看到了最后一行。
约莫是“孟大人”三个字终于入眼,董阶愣住,过了好一会儿,他捏着最后一页,猛然往后一翻——
手上空空荡荡,竟然再没有其他内容了。
作者有话说:
二更~
第200章 听说书
第二日,天色照常亮起。
大理寺卿照常起身、洗漱,用过早饭。
按说他也算“九卿”之一,就算是在一块转头下去能砸到四五个官员的京城,也有一番名望地位。
这种身份,平日不说住豪宅、养美妾,至少能在吃穿住行上有颇多享受。
可董阶不同。他是有自家屋宅,平素却是十日之中能有八日睡在大理寺中的偏屋。原本只是建来给官员们歇晌的地方,竟像是成了他的'正经住处。吃穿上呢,一身官袍整日挂在身上,于口腹之欲亦十分不讲究。
小厮端来馒头咸菜,他吃。端来山珍海味,多半照样也吃。只是吃完之后,要皱皱眉头,抱怨:“今日饭菜太腻,给厨师说说,以后莫要这么做了。”
这样一个人,会是“好官”吗?
白、梅也不知道。他们只看出,董阶对昨日出现在自己面前的账本十分在乎。早晨吃着东西,还忽而开口,问小厮:“孟荣德去年去过一次罗城,对否?”
小厮一愣,“大人,您说得是……”
董阶自问自答:“对。他是五月从京城出去,到八月才回来。”一顿,“五月,八月……是了,账本上的时间也是这个时候。
“到底是在那边碰到了什么,能让他一个朝廷要员,去找一个小小城官‘行贿’?”
小厮:“……”
自家大人刚开口的时候,他还在努力听,想要找出大人的真正问题,好去回答。
听着听着,小厮的脸色有点儿发白,意识到,这可不是自己能参与的话题。
他咽了口唾沫,眉目之中略带忧虑。董阶一边念,他一边朝周围看。好险没有看到什么人,小厮这才松了一口气,朝董阶劝:“大人,小的也不是要拦着您破案!只是涉及要大、关乎人员太多,也太重要的时候,您总得小声点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