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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识迷恋(64)

此时此刻,林宴迟和容还已经离开展彦的住处,坐进了停车场角落那辆容还开来的车上。

阳光暗了下来,一地的树影随着风摇摇晃晃。

林宴迟那张略显苍白的脸在树影的覆盖下显得有些模糊。

无人的停车场里,容还没有急着开车,他陪着林宴迟沉默了好一会儿后,开口道:

“老师,往好一点的地方想,如果这一切只是AX为以后的地下情|色产业链铺路,尤芳菲多半已经被灭口了。但如果这是实验……她可能还活着。我们还有机会救她。”

林宴迟没有立刻接话,他抬起头,微微眯起眼睛,透过挡风玻璃上树影的缝隙,看向夏季的阳光。

阳光能照耀的地方,一切都无所遁形。

如果对方真的掌握了那项技术,每个人的思维在他的眼里,也无所遁形。

那个看不见的、未知身份的敌人就藏在暗处。

林宴迟想,或许自己已经在不知道的时候被他截取了一段脑电波。或许自己的所思所想,已全在那人的掌控之下。

那人像是全知全能的神,早就把自己的每一步摸得清清楚楚。

收回视线,林宴迟拿起平板,找出那张他曾给容还看过的一幅画——《一个温柔的杀手》。

当时他想试探容还,也想暗示他,自己在寻求一个可以合作的队友。

他自诩为下棋的一方,容还则表示愿意当棋盘上那颗为他冲锋陷阵的棋子。

对容还说这些话的时候,林宴迟胜券在握。

可事到如今他才发现,就算他有决胜千里的本事,走一步,能算到接下来的二十步,这一切也是徒劳。

因为棋桌上坐在他对面的那个真正的对手,有直接阅读他思想的本事。他能算准双方接下来的二十步又如何?对方可以永远比他快一步。

他该怎么赢?

他简直毫无胜算。

他是空难的唯一幸存者,因为穿着和贺恒一样的衣服,在海面上漂着的他远远被贺寒生注意到了,这才去到了贺家。

贺寒生之所以知道那天贺恒穿着什么样的衣服,并不是他们兄弟俩感情好到随时随地在视频通话,而是因为贺恒那天上过电视——

贺恒是跟着贺家小叔以及小姨去N18区做慈善、树立企业形象的。

那会儿贺家在为N18区贫民窟的孩童谋福利。他们做了实事,确实给当地的部分孩童改善了生活,但与此同时,相关的炒作报道也不可少,这是他们特意带了个孩子的原因。他们在通过媒体告诉大家,在贺家人的眼里,没有那么森严的、泾渭分明的阶级差异,贺恒就很愿意和贫民窟的孩子交朋友。

上飞机前,贺恒跟着小叔小姨一起接受了采访。

搜救前,贺寒生把采访视频翻出来看过,这才确认了贺恒的穿着。

进入贺家后,林宴迟按部就班地生活着,唯一与其他小孩不同的地方,大概只是跳级跳得频繁了些,他在很小的年纪就上了大学,后来的硕士博士也比其他人念得快。

他是在念高中的时候,无意间知道了一个名叫孟景浩的脑科学方面的天才,并通过阅读他的论文知道了脑指纹的存在,这才意识到自己可以从另一个角度接近空难的真相。

从小到大,他经历的种种,既像是巧合,也像是冥冥中注定的天意。

仿佛老天让他成为唯一的幸存者,就是希望借他的手找到真相。

可天意到底是什么东西?

宇宙从大爆炸开始;万物从无到有;阳光因为核聚变和量子隧穿效应得以存在;人类随着万物一起熵增的方向走去……可到底是谁在决定着这一切?

事物以概率的形式存在,虚空中存在一只掷骰子的上帝之手,最终万事万物的结局走向何处,要看这只手掷骰子的结果。

那么,如果在这只手掷骰子之前,让概率被某个确定值所取代,这世间的一切因果是否都有迹可循?

“老师,还好吗?你在想什么?”容还问话的声音很轻,像是怕惊动了什么。

“在想我的对手。”林宴迟道,“我在好奇他到底是谁。

“还记得我跟你提过,我的偶像是孟景浩。如果他没有英年早逝,或许能和这个对手一战。只可惜……

“容还,能操控人的大脑,能把尤芳菲那样有追求、有理想的人,变成一个任人摆布的机器,发明这项技术的人,几乎是可以被称之为神了。他有着与造物主一样的能力。”

微微侧过头,林宴迟对上容还的眼睛,手指着平板上的那幅杀手图,淡淡笑着道:“这种情况下,我当时拿着这幅画对你说的话,简直幼稚可笑。我的对手是一个神。你还想和我一起下棋吗?你还想……当那个刺客吗?

“容还,之前你说的那些话,我可以不当真的。”

闻言,容还缓缓抬起手,再颇为郑重地握住林宴迟的手,继而倾身上前,近距离地注视着他。

“老师,现在你对我是利用,还是消遣?”

“也许都有。”

林宴迟伸手拉住他的衣领,借这个动作将他的头部进一步拉近,两人几乎额头抵着了额头。

就这么近距离地看进容还的眼底,林宴迟似笑非笑地问他:“所以,你后悔了吗?”

一直以来,似乎他是猎物,容还才是猎人。

但现在反而是猎物在问猎人——你后悔盯上我吗?

“当然不会。只不过……”

容还笑了笑道,“除了利用和消遣,我希望老师对我多少还能有点别的东西。不过我不着急……我可以等。”

在12岁那年,见到林宴迟的第一面起,容还就觉得自己要跟着他、保护他,甚至喜欢他。

有时候他容易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病情发作的时候被外公亲口骂过怪物。那日丧宴,他之所以离开正厅去到庭院,就是因为病情又发作了,他想远远躲着旁人。

后来他就遇到了林宴迟。

他的所有愤怒、焦躁……在看到林宴迟的那刻,居然全部消失了。

容还像是病入膏肓的人。

林宴迟则像是唯一能救他的良药。

容还一直觉得自己活得浑浑噩噩,小小年纪就开始对人生感到茫然,不知道自己以后到底要做什么。

直到那一夜,清辉月下,檐下灯前,见到林宴迟的时候,他好像看到了名为“命运”的迷雾森林里,总算出现了一条清晰的道路。

从那一刻开始,他才终于知道自己此生该走向何方。

林宴迟是他的嫂子。后来的很多年,他也不在林宴迟身边。可当他病情发作、愤世嫉俗的时候,哪怕是看到林宴迟的照片,他也会感到高兴与幸福。

这么多年来,他尝试过找到答案。

他感到自己的意识像是被控制了。从出生开始,他就像提线木偶般,被人牵引着朝林宴迟所在的地方走去,难以自控地想要朝他靠近。

这次总算从部队里出来,有了接近林宴迟的机会,他试图借这个机会搞明白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