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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拉小姐与桉树先生(53)

她答应过后,他才慢慢踱回房间。

窝在松软的被子里,想到与他重逢至今发生的那些大大小小事情,他真是个很温柔的男人。会默默做很多事,却不宣之于口。

此时,他就在她隔壁房间睡着。

她往被子里挤了挤。因为他,心里布满绵绵的温柔。

世上很多东西,你可以努力点去慢慢拥有,面包会有,明亮的房子也会有。可是你爱的人也爱你,是多么难啊,能够相爱就是幸事了,还担心什么呢?

不要再害怕了。

已经十一月。

这个城市的秋天,仍没有丝毫寒意,微凉。再过一个月,元旦新年就将到来,她的工作也变得加倍忙碌。

野生动物园里的动物们,

看到她假期结束回来,似乎都对她更亲密,连向来对她不怎么友好的大猩猩,还主动将省下来舍不得吃的油麦菜和大蒜递给她。这个举动换来了它“女朋友”——那只雌性大猩猩的大打出手,抢夺走大蒜。

让她受宠若惊的是,雌猩猩没有吃掉那根大蒜,而是转手借花献佛,递给她。

“斑花”长高了,花纹漂亮,细长的腿,行走优雅。哈格紧抱着桉树睡觉。

确定她所负责的每个园区,动物们都健康无恙,她松口气。该预防的疾病得预防,她做着记录。

“小林,你不在园里的这些天,那些动物都蔫了般,你这一回来,全都生龙活虎。” 老兽医江老师走进办公室,笑眯眯说。

“江老师,倒是您受累了。”她沏了杯茶。江老师的声音和身形特别有辨识度,平时还教她一些动物外科的知识和实践。

“万物有灵,你真心对它们,它们也回报你真心。这就是对你工作最大的肯定。”

“我一见到它们,就很亲切,我已经把它们当做家人了。这次在外面,很想念,看来以后很难离开了。”

“你真像你父亲,不愧是林教授的女儿。”江老师嘉许地看着她。

“江老师认识我爸爸?”她是头次听说,很激动。

“上回听园长说起,我才知道。林教授和我是校友。我久仰他大名,他不认识我。我从事动物外科,他做学术研究,是学校风云人物,非 常优秀,年纪轻轻就是教授级别,却放弃北京的高薪待遇,去青海投身野生动物保护研究和保护事业,很了不起。“江老师追溯回忆。

她忽然,心里好难过,生疼生疼,眼泪倾泻涌出,滴落在桌上。

江老师见状,也老泪纵横,抬手摘下眼镜,拭泪,深深叹息一声。

“林教授的事,后来我也听说了。我们这些真正见证过他的人,都知道,那些抹黑纯属荒谬。一个放弃北京所有大好前程,远离安逸的江南之家,跑去高海拔的青海,可可西里,投身一辈子的人,怎么可能会看中盗猎分子的利益?”江老师哀叹。

“我也相信爸爸。他死在了青海湖……就算有遗书在,我也不信是自杀。可是,真相是什么,只有爸爸在天之灵知道了……”

她想听江老师讲更多有关父亲的往事。

“林教授他只会用生命去捍卫他热爱的野生动物。我曾有幸目睹你父亲的演讲,他讲述他深入可可西里的故事,他提到杰桑·索南达杰烈士说的那句,这个地方,只有死人,才能被重视起来,如果需要死人,那就我死在前面。整个演讲,非常震撼。我问问校友,或许当时有视频留念。”江老师说。

“太感谢江老师,因为我连爸爸的一张照片都没有,我很想他……他唯一的遗物,就是一本工作簿……我妈怕我受影响,藏起来了,不让我看。”她抽抽噎噎地说。

“我

也找找看有没有你父亲的照片。小林,不要哭。你父亲是个高尚的人。他不被世俗所污浊,不愿同流合污,所以才在去世后被世人诟病。”

江老师的话,也激励了她。能够亲耳听熟悉父亲生前事迹的人说这番话,她备受鼓舞。

她也生起一个念头,去找母亲要到那本父亲的工作簿和遗书,仔仔细细看一遍。不管过去多少年,都要还父亲清白。

回到公寓,她没有对岳仲桉说这件事。

他发现她有些低落,手里还握着一根蒜。

“是不是太累了?”

她弯身换鞋,摇头,问他:“今天没有去公司吧。”

“没有,在线开了个视频会议。你怎么拿了根蒜?”

这个问题让她恢复点笑容,她炫耀战利品般,朝他抖抖蒜,说:“不丢我粪便了,还送我蒜,难得的礼物。我打算种在那株树旁边。”她指指客厅后方的那株桉树。

她不想把坏情绪传染给他,强颜欢笑。

“确实难得。我得和你一起种,悉心照料这根友谊之蒜。”他去阁楼储物间拿花铲,开玩笑道:“等到过年,涮火锅。”

“那我们最好还种点蘑菇和香菜。”她双手托着下巴,高声说。

“大猩猩吃蒜吗?”他有点好奇。

“为了预防它们感冒,会给他们吃些蒜,去去寒气。”她解释。

“你今天哭了?” 他边铲土边看她,问。

瞒不过他。

“想起我爸爸了……”她小声地,如实说。

他一听,

心剧烈地痛了。

“我没事了,本不想和你说的,你问,我无法骗你。”她反过来安慰他。

她无法骗他,可他呢,他在做什么,明知她父亲的死有很大疑点,他却自私的,因为怕失去她,而藏在心里。

岳仲桉,这就是你口口声声的爱吗?告诉她吧,哪怕彼此都会痛苦……他差点就要说出来的时候。

“我恨那些盗猎的人,恨他们作恶,还将污名扣在我爸爸身上,他们是要下地狱的吧!”她深恶痛绝地说,拳头紧攥。

他惊觉,如果告诉她,她会连夜就搬出这里,彻查真相,与他划清界限,对他嫉恶如仇。

不再有爱,只有仇恨。

那是他不敢想的局面。

他在心里,给自己找借口,等等吧,等查清楚,再向她和盘托出,那时候她是恨是仇,悉听尊便。他爱她就够了。

半夜里,她听到急促的敲门声。

她揉揉眼睛,起来开门。被他一把抱在怀里,也不说话,只是抱着,下巴紧挨着她的头。

许久,他才说话。

“你要好好的。”他虔诚地说。

她“嗯”了一声,问:“做恶梦了?”用手心来回抚摸他的背。

“我没事呢,不好好站在你面前吗?”

他不再说话,眼已湿润。他清楚,彻底失去一个人,不是对方不再爱你,而是成为她最厌弃憎恨的那一类人。

别无选择。

那个梦,他不敢回想。

他梦见她生气,像只河豚,身体和脸不断膨胀,最后突然爆 炸了,她就那样在他面前,支离破碎。

“岳仲桉,我会失去你吗?”她心灵相通般,低喃问。

她以为他会对她说,你不会失去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