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深深吸了口气，语气中满是道不尽的疑惑与难解。「我再问你一次。你对他，究竟是什么感觉？为了这个仅仅救了你一命的人类，会心痛、会嫉妒、会哭泣、会宁愿牺牲自己也要他活下去、却也因为他对你的情感而感到莫大的恐惧。你告诉我，这个叫做皇朗的人类，对你而言，究竟是什么样的存在？告诉我！」
一连串的疑问，彷佛连串从云端狂劈而下的雷，直直地击在黄金蛇的身上。
以前听师父说过，人类，有一种感情，是其它生物所没有的。
这种感情，是人模拟其它生物更为优秀的因素。然而，却也因为这种感情，往往使得人类做出比其它生物更残暴、也更愚蠢的事情。
而万物在修炼成仙的过程中，因为必先经历幻化人形的阶段，所以，不免沾染了人类的这种感情。
超脱这种感情，是修炼过程中最为艰苦难熬的部分。
许多生物因为无法熬过这个阶段，渐入偏门，终而成妖成魔，更惨者，甚至为了这种感情自毁道行、自断仙路，乃至灰飞湮灭，永不超生。
而这种令其它生物又爱又怕、又恐惧又渴望的感情，人类给了它一个名，曰之为——爱！
记得头一回听到这莫名其妙的词汇时，还只是个刚开始学习仙法的入门弟子。
「师父，什么是爱？」
老蛇化身而成的翩翩俊男，摸着光溜溜，连一根胡须也没有的下巴，老学究般摇头晃脑地道：「爱，是人类的根；也是人类的孽。」
小小黄金蛇甩甩头，「不懂。」
「其实，爱是很美的东西，很美很美。」
「那为什么修炼成仙，要去掉爱呢？」
老蛇拍拍小小黄金蛇，语气中是浓浓的感慨。「所谓的『仙』，是为了要维持天地间的运行以及秩序，不受干扰、没有顾忌、舍弃凡尘一切情欲、卸下所有爱恨护怨，完全的超脱。唯有这样，才能不偏不倚，持平地延续天地的法则。」
「可是，人家还是不懂什么是爱。」
「傻孩子，『爱』是一种感觉，一种……很特殊的感觉……」
「唔……师父讨厌，人家越听越胡涂了。」
老蛇拍拍小小黄金蛇的脑袋，颇富深意地微笑。「不然师父这么跟你说吧！如果哪天，你会很想跟那个生物在一起，而且当你们在一起时，会感觉很开心、很温暖。甚至当他有危险时，你愿意用自己的生命去交换他的存活，那就表示，你已经爱上他了。」
「哈，师父你好笨喔！自己的生命多宝贵啊？哪有可能会拿去跟别人换？而且，蛇哪会温暖啊？啊哈哈哈……噢，痛！」
老蛇一拳敲在这个给他拆台的笨徒儿头顶上，敲得小小黄金蛇哎哎叫疼。
「哼！朽木不可雕也、蠢笨之蛇不可教也。」
黄金蛇垂着脑袋，圆圆的眼珠子深深地凝视着躺在怀里毫无血色的皇朗，蛇身一圈又一圈缠绕在皇朗身上，轻轻地、柔柔地。
巨大的蛇头缓缓垂下，静静地贴在皇朗冰冷的胸口。
冷冷的、冰冰的，主人的胸口没有随着呼吸起伏。
蛇类的身是凉的，所以人类总说蛇是冷血动物。
蛇身上所谓的心，不过是体内的一个器官，负责跳动，负责存活。
却不负责去爱！
如果师父说过的这些话全都是对的，如果在修炼成仙的过程中已经达到无情无欲、已经超脱凡尘俗情，无欲无求、那为什么自己胸口内，所谓的「心」，会痛？
又为什么，体内的血，现在会变得如此冰冷？
男子迟迟等不到答案，握住的拳头越收越紧，死死盯着沉默的黄金蛇。
「小蛇，你是不是爱上这死人类了？」
黄金蛇依旧轻轻地靠在皇朗胸前，听了男子的问话，渐渐合上眼皮，无力地应了声：「我不知道……」
「你告诉我，爱是什么？」
「师父说，爱是一种感觉，一种很特别很特别的感觉，会让人觉得开心、觉得温暖。」
「我不懂。」
「我也是……」
「难道就因为这个叫做什么爱的东西，让你连千年道行、连生命都能舍了？」
男子的语气越来越激动，音调也跟着提高。
「你知不知道生命是最宝贵的东西？没有它你会死、会死的！」
黄金蛇在皇朗胸口磨蹭，眷恋躺在上面的感觉。「知道啊！可是，如果能让主人活过来，会呼吸、会笑、会弹小蛇的鼻子、会生气不准小蛇吃甜食，而不是现在这样冷冷冰冰，毫无生气地躺在这里，小蛇愿意的，愿意放弃道行、愿意放弃生命，小蛇是很愿意的。」
男子神情复杂地凝视着小蛇，半晌后，扯下拍戏用的黑色假发，露出原本耀眼的金发。将那颗凝聚了黄金蛇千年道行的红色珠子置于掌心，指尖在珠子上轻轻一划，珠子竟像是被利刃切割，一分为二。
男子念着咒语，两个半球各自生出另外一部分，形成一大一小的两颗珠子，从男子掌中浮起，飘到黄金蛇面前。
「狐狐？」黄金蛇不解地瞅瞅男子。
男子抓散一头金发，不知为何，竟然红透了一张脸，困窘地道：「不用你千年的道行啦！百年就可以了，你快把那颗大的吞回去，然后把小的那颗打入这个人类的心，这样就可以救他。」
黄金蛇大嘴一张，把较大的红珠子吞回肚子，感激地道：「狐狐，谢谢你！」
「哇，人是你救的，谢我干嘛？而且……」男子抓着头发：「我刚才还骗你说要用全部的道行才能救人，小蛇你……不气我？」
「不会。」黄金蛇甩着脑袋，语气肯定，「狐狐是关心小蛇、是疼小蛇的，你是怕我又被人类伤害才会这么说的嘛！」
「我……」男子扯扯嘴角，尴尬地开口：「其实我……似乎也……所以才想逼问你对这个人类的感觉，确定一下自己的想法。」
「狐狐你在说什么？人家听不懂。」
男子叹了口气，苦笑着，「你快用仙法把珠子放到这人类的心口，不然过了时辰，咱俩可就得跑去阎罗殿跟阎王那小鬼头抢人了。」
「好！」
黄金蛇幻化成人形，温柔地将皇朗的身体放在休息室的沙发上，随即一片红光笼罩整间休息室，穿过门缝投向门外走廊。
没多久，红光消失，男子打开门，回望空无一人的休息室，浅浅一笑，伸手将门给带上，取出车钥匙，朝停车场的方向走去。
第八章
身体好沉……
胸口闷痛，似乎有什么东西压在身上，连呼吸都有些困难。
不会吧？
难不成碰上了……鬼压床？
「嗯……」睡梦中的人挣扎着想要醒来，动了动手脚，努力将眼皮睁开。
才睁眼，瞧见一狗一蛇把自己的身体当沙发，睡得香甜，还左一声、右一声地打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