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辞卿摇了摇头。
“那你想出仕么么?去朝廷当官。”
林辞卿点点头。
“……我想当一个好官。”林辞卿想了想,说,“像夫子教的那样,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我要让天下的百姓都安居乐业,老有所依……我要亲手把天启,推向一个前所未有的繁荣……!”
“好,那我帮你。”
秦寄笑着从椅子上跳下来,让吃完烧鸡的林辞卿把手上油星抹在自己身上。又卷起袖子,给他擦了擦嘴角:
“阿卿你放心,我不会伤害你的。我喜欢你。”
林辞卿在整整九天后才醒来。
秦寄摸爬滚打惯了,沙场上刀剑从不长眼,那一剑于他来讲不算什么。
林辞卿真正刺伤他的地方,不是在肉体,而是最柔软的心口深处。
秦寄知道林辞卿恨他,因为自己做了错事,对不应当的人产生了不应当有的感情。
他只是没有想到,当自己与李承站在天平的两端时,林辞卿会那样毫不犹豫地选择太子。
十余年竹马之交的情义,原来在最终点等着他的,是林辞卿的当心一剑。
秦寄曾无数次告诉自己,算了吧,就到此为止。放过林辞卿,也放过自己。
他不爱秦寄,也不需要秦寄的爱。
林辞卿想要一个苹果,秦寄爬遍高山,淌过万水,给他摘来天际最亮的星,林辞卿却摇摇头,说,可我从来没有想要一颗星星啊。
……他把星星扔在地上,转身要走。秦寄站在原地,眼巴巴看着,终究还是追上去,紧紧抓住了林辞卿的手:
“那你可不可以再等我一会儿?”他忐忑不安地看着林辞卿,气喘吁吁说,“……我再去找一找。总有一天,会找到你想要的苹果的……”
眼前人,是他看着一点点长大的宝贝啊,含在嘴里怕化了,拿在手上怕掉了,只有搁在心尖尖上。
秦寄想,倘若我都无法给你找来你想要的苹果,还有谁能给你呢?
也许,他是得了某种病,病的药石无医,深入骨髓。直到哪一天,死在林辞卿手上才能痊愈。
秦寄期待着那一天的到来,对他们彼此,都是解脱。
林辞卿昏迷的九天,秦寄每夜都守在他身边,一面看折子,一面隔会儿就喂些水。
太医说,辞卿公子心郁体虚,您不应当那样折腾他的。
秦寄用脸颊轻轻蹭了蹭林辞卿额头,看着他苍白的容色,没有说话。
到了第五天,人依然没有丝毫转醒的迹象,秦寄开始变得烦躁,眼睛里有焦灼的神色。
太医斟酌着道,“老臣之前说的药,不知陛下取到没有……”
秦寄一蹙眉,面无表情道,“扔了。”
“……”
“一定要那个吗?”
太医嗫嚅:“是……”
昏黄摇曳的烛光下,秦寄以食指缓缓描摹过林辞卿的眉眼,鼻梁,嘴唇,最终停在嘴角处。
那里有一个破口,是之前强做时,林辞卿自己忍痛咬的。
……你是我委屈自己也不舍得委屈的人。秦寄怔怔想,我恨不得把你锁在身边,世界里只有我一个,谁都无法伤害你。你要的我都能给,你有我就够了。
可是为什么到头来,反而叫你受伤的人,也是我呢?
秦寄轻轻将林辞卿从怀里松开,小心翼翼放回到床上,又替他掖好被角。
“我出宫一趟。”他一面脱下龙袍,一面令人去取来他的配剑:“不要声张,最多三天就回来。”
“陛下,您,您……”太医满脸诧然,“您要再去求一次药?”
秦寄没有回答,但沉默本身就是一种默认。
“不可呀,”太医焦急道,“您自己的伤都还未愈合,长途奔波,若是感染就遭了!”
“……现今建朝不久,各方势力蠢蠢欲动,您一定要保重龙体!”
“陛下……”
但无论太医说什么,秦寄都置若罔闻。到最后,太医一跺脚,简直胡子都要气掉:“陛下贵为一国之君,却如此随心所欲,不顾自身安危,将百姓置于何地,天下置于何地?”
“百姓,天下?”
闻言,快要走到门口的秦寄转过了身。
他好笑地看着太医,唇角微微翘起,道:“我的天下就躺在那里,你没看到吗。”
从王宫到盈福寺,来回最少需要五天时间。但秦寄心急如焚,三天就赶了回去。
庙里的僧人见他又来,带着伤叩完九九八十一个台阶,叹气说,“……施主,你何苦。”
“……”
秦寄在崎岖的山路上一步步跪拜,暗红的血慢慢渗透了玄色衣袍。
他静了半晌,低声说,“……是很苦。但喜欢,就是明知是苦,也依然忍不住去尝。”
夜以继日地奔波三天后,秦寄终于顺利地带回了药。
他亲手照顾林辞卿喝下,太医道:“最多三个时辰,林大人必定会醒过来。”
秦寄点点头,没说什么。
过了两个时辰,林辞卿脸颊果然慢慢恢复了血色。手指也会时不时,微微动一下,是快要醒来的征兆了。
秦寄这才放下心来,带上随从太监准备离开。
“……陛下,您不等辞卿公子醒来?”
小太监讶然地看着秦寄,“倘若辞卿公子知道陛下为他做了这么多,连性命都不顾,必定会很感动的。”
“……”
会感动吗?
秦寄回头,目光轻轻落在林辞卿消瘦苍白的脸颊上。
那样清丽隽秀的眉眼,简直如诗如画,整个江州的春色,都比不上林辞卿展颜时的一笑。
……不,不会的。但秦寄默然想到,他现在必定恨极了我。我对他做出那样的事,他永远都不会再原谅我。
“走吧,”秦寄长长叹了口气,迈过了门槛:“……等他醒过来,是不会想看到朕的。朕又何必,留在那儿自讨没趣?”
兵法三十六计里,有一出叫做空城计,用于弹尽粮绝时的绝境。秦寄一向准备充分,从未用过。
直到今日,他第一次使出,就是在林辞卿面前。
他要像诸葛孔明那样,轻袍缓带地登上高楼,气定神闲地弹一曲高山流水。假装还从容不迫,假装还不动声色。
好叫林辞卿一点也看不出来,他究竟有多么爱他。
既然注定无法得到回应,秦寄想,那我起码也要败得体面一些。
所以,林辞卿醒后他一次都没有过问,却又时常在哪个深夜,悄悄去看一看他。
就那样站在床边,连呼吸都小心翼翼,贪恋而绝望,每一眼注视都像是偷来的。
之前的剑伤在求药途中裂开,化了脓,有一夜秦寄忍不住低低咳了一声,林辞卿在梦中眼睫微微一颤,吓得秦寄立刻退了出去。
“陛下。”小太监欲言又止地跟在秦寄身后,看着他这般,心中五味陈杂,又不知该从何说起。
“……陛下,您不知道。”他小声地嗫嚅道,“爱一个人,不是这样爱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