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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骗(69)

可祈妄垂着眼,迟迟无法开口回答。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间咖啡店的暖气不够热,还是因为他解开了喻年送给他的围巾,他坐在这靠窗的角落,晒着太阳,依旧觉得遍体生寒。

当初他拒绝喻年的时候,说了这么多残酷的话,描绘了自己成长过程里的种种伤口。

可他到底没有敢全盘托出。

大概人总想在爱人面前保留一点自尊,伪装出一点光鲜的假象,即使满身尘埃,却还要擦干净双手,伪装出干净的样子,才敢去牵一牵喻年的手。

他没有跟喻年说起他十五岁的持刀入室。

那个工地的包工头看他年纪小,又没有亲朋,克扣了他一半的工钱,他如果不装模作样持刀威胁,也许就要被冻死街头了。

他也没有说过他差一点就要进监狱服刑。

那些街头的混混是他曾经认识的旧人,他好不容易从泥潭里挣脱了,可是兜兜转转,跟人动手打架的那一刻,他又好像回到了原点。

暴力和野蛮依旧流在他的血液里,就像他长大的那个贫瘠的小城市。

这桩桩件件。

像一座山一样压在他身上。

让他在无数个夜晚反思自己,也许他比那些堕落的混混,也没有好到哪里去,他们都是无根之人,飘荡在天地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化作尘土,散在无人在意的角落。

这一切的一切,他要怎么跟雪白得像珍珠一样的喻年说。

他开不了口。

他也希望在喻年心里,能够勉强算得上一个好人,虽然年少冲动犯过错,但是现在已经改邪归正。

他也想要喻年看见的他,永远都是“朝十”里那个沉默寡言的咖啡师,跟同事不算热络却也能和平相处,偶尔会给店内的朋友送点糖果,也会在下雪天帮上了年纪的客人撑伞。

他不算太好。

可也不会太坏。

祈妄轻轻闭上了眼睛,眼眶微微发烫。

他的喉咙像被刀片割开了一样痛,汩汩流着鲜血。

发出一点声音,都像是要了他的名。

他知道他应该对裴照说,“好的,我会如你所愿。”

他知道喻年这样无暇纯白的人,跟他就像两条不该交汇的轨道。

分手对两个人都好。

可他又真的做不到。

他想起那个在江阳县的早晨,喻年坐在穿越水杉林的有轨电车上,流着眼泪看他。

他无可奈何地跟喻年投降,答应会当他为期一月的临时男友。

他也不是没有想过拒绝。

但这太难了。

在他这昏暗混乱的前二十年,喻年是他干枯的底色上,唯一一抹光亮。

喻年总喜欢说自己对他的爱简直是飞蛾扑火,被拒绝了一次两次,还要告白第三次。

可其实他才是黑暗里的蛾子。

即使明知道下一秒就被烈火烧成灰烬,他也还是想去吻一吻喻年的指尖。

可他没想到,仅仅过了二十九天,他就要失去喻年了。

连一个月,他们都没来得及拥有。

太过短暂了。

短得像一缕青烟。

他甚至来不及握紧,就从他手里流失了。

.

裴照和喻心梨惊讶地看见,一行眼泪从祈妄的脸上淌了下来。

像一尊冰冷麻木的石像,突然流下了眼泪,似乎下一刻就要四分五裂。

裴照不由有些惊讶。

祈妄从进来咖啡店的那一刻起,就一直镇定自若,与他们沟通的时候也妥帖得当,理智得看不出情绪的起伏,像是在讨论别人的事情。

他还有点不悦,心想这个人似乎真的没有那么爱喻年,作为兄长,他情不自禁替喻年不值。

可他现在却看见了祈妄的眼泪。

没有崩溃的嚎啕。

也没有情绪激动的质问。

甚至没有替自己辩解求情。

可任谁都能感觉那种四肢百骸里散发出来的痛苦和绝望像冬天的雨,阴冷粘腻,一丝一缕地渗透进肌骨。

裴照突然住了口,想劝导祈妄的话也停在了唇齿边。

他转头去看向窗外。

冬日的街道一片萧索,因为天寒地冻,连平日里叽叽喳喳的麻雀也不见踪影,行人都行色匆匆。

裴照想,他果然是不太喜欢冬天。

.

“不好意思,我得失陪一下,”祈妄站起了身。

说完,也不等裴照跟喻心梨回答,他就匆匆离开位置,去了洗手间。

而等二十分钟后,他再回来的时候,他又恢复了之前冷静的样子,除了额角沾着的水渍和眼角的微红,几乎看不出来他哭过。

这天的最后,祈妄还是没有给出具体的答复。

他低声说,“我还需要再考虑几天,在我考虑清楚以前,我不会去骚扰喻年。”

裴照跟喻心梨也没有再步步紧逼。

喻心梨点了点头,从踏入这间咖啡店以后,第一次与祈妄交流。

“好的,我跟裴照也可以跟你保证,这几天我们也不会来打搅你,但是该说的也说清了,希望祁先生你能选择一条对你和喻年都好的道路。”

她顿了顿,又轻声补充道,“如果你愿意和喻年分手,作为对你的补偿,我们会给你联系好就读的学校,你可以继续学业,高考,除此以外,我还会再给你一笔现金,足够你衣食无忧。不管怎么说,你确实照顾过喻年,他这几个月也曾经有不少开心的日子。我们应该答谢你。你有什么别的要求也都可以提。”

话音刚落,她就听见了一声短促的笑音。

快得一闪即逝,几乎难以捕捉。

她皱了皱,抬起头看向祈妄,似乎在这个年轻人脸上捕捉到一点嘲讽。

祈妄拿起了包和那条灰色的围巾,他没有回应喻心梨这句话。

可是要伸手推开大门的那一刻,他却又停住了。

他微微低下头,睫毛颤了颤,不知道想起了什么。

他轻声说,“我没有什么要求。但喻年最近肠胃不好,希望你们能看着他一点,别让他吃生冷的东西。还有他前阵子有点过敏,不知道为什么,他以前没事,最近吃芒果却有点起小疹子。他身体不算太强壮,不能总是哭,会容易生病,麻烦你们……照顾好他。”

说完,他就拉开了咖啡馆的大门,快步走了出去。

他慢慢走出了喻心梨和裴照的视线,走到了街角的公交站台上,等着下一班车辆。

冬日的冷空气四面八方地袭来,钻进他的关节,骨骼,让他浑身发痛。

他想,喻心梨跟裴照应该会觉得他很可笑。

离开他以后,喻年回到了属于他的花团锦簇中,有的是人前簇后拥,哄着这个矜贵的小少爷,让他不受一点风吹,不受一点严寒。

可他明知如此,居然还是会担心喻年得不到好的照顾。

他不知道喻年会不会哭。

会不会气得吃不下饭。

本来身体就有些娇气,要是再大病一场,可怎么得了。

他想着这些事,不知道为什么,本来挺直的背脊一点一点弯了下去,四面八方的空气都变得稀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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