喻心梨跟裴照一个要回去工作,一个要走访亲戚朋友。
喻年一身轻松,谁也不需要应酬,可他却也没有去奔赴朋友的酒局聚会。.
他在年初四的上午,登上了A市的荔山,一步一步,踏过一层一层落着枯叶的青灰色台阶,走到了吉云寺。
吉云寺是A市本地的寺庙,说不上香火鼎盛,只有本地人会来,游客很少。
喻年小的时候体弱多病,寺庙的主持曾经给过他一枚开光的玉扣,让他挂在手上。
那之后喻年身体确实好转了一些,可他作为一个坚定的唯物主义者,对这些神灵之事并不感兴趣,喻心梨和裴照还偶尔会来,他却每次都躲懒。
然而自他十九岁以后,他却雷打不动,年年都会在初四这天,避开喧闹的人群,与熟悉的主持打过招呼,恭恭敬敬地在佛像前敬上一柱香。
他从来没有跟任何人说起自己许了什么愿望。
每一次,他都会避开喻心梨和裴照,孤身前往,捐献出不菲的功德,换来短短十五分钟的清场。
他带着一点微妙的私心与虔诚,如果世间真的有神灵,那请允许他这一刻的自私。
他希望在这一刻钟内,神佛可以只听取他一个人的愿望。
春寒料峭,山上的薄雾笼罩着寺庙,他站在空旷的庙宇内,望着威严的佛像,总会深深地弯下腰,将心中的愿望一字一句地陈述清楚。
可是他年年许愿,却一次也没有能还愿。
而如今,他终于可以来了。
还愿完毕,喻年将手中的鲜花供奉在了香案之前,出去的时候,他望见院子中那一棵百年菩提树。
主持在树下等着他。
望见他出来,这个已经须发皆白的主持望着他,对他笑了笑,“愿望实现了吗,小施主?”
他也算是看着喻年长大的,望向喻年的眼神与看向寺庙的年轻僧侣没有区别,慈爱温和。
喻年望着脚下的青石砖,轻轻点了点头。
“嗯,实现了。”
他从十九岁起,每一年许的都是同一个愿望。
希望祈妄平安。
希望祈妄回来见一见他。
连他最恨祈妄的那段时光也是如此,他明明梦里还在因为这个人肝肠寸断,可是每一年的初四,他却还是诚实地出现在了吉云寺外,他这样怨他,可是面对神佛许愿,还是想要祈妄一世平安喜乐。
那时候他觉得这等待可真长。
长得他曾经以为永远没有尽头。
好在,他等到了。
喻年眼眶发热,他收回心神,对主持也行了一礼,“这些年,多谢您的照顾。”
主持笑了笑,也回了一礼,“恭喜小友得偿所愿。”
而后,喻年顺着自己来时的路,又一步步走下了山。
他每一年来,都觉得这一段路十分陡峭,可是这一次不知道为什么,他却觉得这路途居然轻盈了许多。
而等他回到家里,喻心梨和裴照都在。
他脱下大衣和围巾,接过佣人抵来的热茶,抖了抖一身的寒气。
他坐到了沙发上,喻心梨和裴照还在聊天,正说起裴照同学聚会的事情。
他喝了一口红茶,神色平静地说道,“打扰你们两位一下,我有个事情想说。”
喻心梨和裴照一起停留下来,转头望着他。
“什么事?”
裴照仍旧笑意盈盈,并不知道迎接的会是怎样一则爆炸性的消息。
喻年握着玻璃茶杯,手指被热气烫得有些红。
他轻描淡写地丢下了一枚炸弹。
“我最近这段日子,都和祈妄在一起。”
作者有话说:
求神祈愿的不止祈妄,还有喻年。
第67章 旧雨重温
这个消息实在太惊人,如惊雷落地,空气都跟着凝滞了几秒。
喻心梨甚至怀疑起了自己的耳朵,声音都有点变形,“你说谁?”
喻年又淡淡重复了一遍,“祈妄。”
他端起桌上的柠檬水喝了一口,“其实我们遇见有一段时间了,前阵子祈妄跟我在朋友的聚会上偶遇了,他说想跟我重新开始。”
他敛去了中间的种种曲折,“这两三个月来,我跟他也会一起出去吃饭约会,看电影旅游,搞不好就会跟你们在哪个地方撞见,所以我觉得还是应该跟你们说一下。”
喻心梨彻底愣住了,像被剥夺了语言的能力,她望着坐在灯下的喻年,恍恍惚惚中,她好像看见了喻年十八岁的样子。
稚气饱满的脸,五官跟她有些像,气质却截然不同,眼神里有着少年人特有的天真和倔强,满含泪意地望着她。
可是再一定神,眼前坐着的又分明是二十六岁的喻年,淡薄凛冽,像一杯镇在冰块之中的清酒。
她拢了拢身上的针织外套,隔了好久,才有些恍惚地说了一句,“原来是他啊。难怪你这阵子这么开心。”
喻心梨也端起水杯喝了一口,嘴唇沾上水汽,脑海似乎也冷静了一点,可她的手腕却微不可查地轻颤了几下。
她没有太多表达自己的诧异,也不准备提出什么意见,她只是问,“那你们两个这算是复合了吗?”
喻年犹豫了一瞬。
他能感觉喻心梨和裴照的视线都凝在他身上,等着他一个答案。
其实他完全可以照实说,还没有,他还在考虑。
可是鬼使神差,他却点了点头。
“是的。”
话出口的瞬间,他的耳边似乎传来了很轻的风声和玻璃的碎裂声。
那是来自他的十八岁的一缕轻响。
他因为失败的初恋而跟家里吵得天翻地覆,玻璃制品碎在他的脚边,把他的脚踝割破,鲜血淌了满地。
如今,他二十六岁,终于可以淡然地向家人介绍自己选中的伴侣。
裴照的心里一紧,他能感觉到喻心梨也握紧了他的手。
喻心梨无意识地掐住了裴照的手背。
她一向冷漠强势,可这一刻,面对喻年平静温和的脸,她却流露出一分不易察觉的犹豫与怯懦,眼眶也在发酸。
她问,“你跟他在一起开心吗?”
喻年这次没有犹豫太久。
他无可奈何地笑了一下,随即缓慢地点了点头。
“嗯,很开心。”
这才是他最无力的地方,兜兜转转,撬动他心弦的还只能是这一个人。
“那就好,那就好,”喻心梨难得有些语无伦次,“只要你喜欢就好了。”
“我很高兴,真的。”
她抬起手捂住脸,在裴照和喻年惊讶的视线中,两行眼泪不受控制地从她的手掌下流出来。
喻年没想到他这句话能引起这么大的震动。
他站起身,疾步走到喻心梨面前,矮下身子,手足无措。
喻心梨也不想这样丢脸,她这辈子流过泪的次数屈指可数,上一次还是在裴照的胃部切除手术前。
她很快平复了心情,又恢复了镇定的样子。
她对上喻年担忧的视线,只觉得心脏又在被尖刀刺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