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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与现实交错(31)

可现在,她就是吹了,他还听得到吗?

手举酸了,遛着窗台坐在大理石的地上,长笛碰到地面轻轻的敲了下,好像什么敲碎了。亦诗把脸埋在膝盖上,脑子里回响着谱子,想闭上眼睛休息一会儿,又总有困扰出现。不停歇的音符,他身边白色衣服的女人,一个个连贯的小节,那女人挽在他臂弯里,很多的画面,很多种声音交织在一起,过去的他,过去的自己,现在,还有将来……捂住耳朵想安静,把长笛远远推开,仰躺在地上,望着旅馆的屋顶。深深的呼吸,难受得都哭不出来。屋里终于安静了,只有窗外街上的声音,把长笛收好放进盒子里,就摆在手边。盯着进门台子上漂亮的甜点盒子,久久的出神。

回布鲁萨尔,不管还能不能再见,她眼前唯一的选择是回去。

好久以后爬到床上已经筋疲力尽,头发还潮着就睡着了,也没盖被。窗被风吹的砰一声响,睁眼看了下窗外的雨,不愿意想下去,又闭上了。

那时孔谦就在楼下,他没走,前前后后一直在旅馆附近转。离开了,走了好几次,没到路口又转回来,不放心放下她自己一个人就这么回去。走到对街,按照店员的指点找她房间的那扇窗。窗台上越冬的几盆花草凋零了,半开的窗里传出长笛音乐,很好听,仿佛她就站在窗边笑,再眨眼,什么还是看不见。

洋娃娃和小熊跳舞,绿袖子,他听过很多次却叫不上名字的曲子。一刻不停的吹,他就站在楼下听。领事馆来了两通电话催他回去,宛如也发了信息嘱咐晚上约好了朋友吃饭。明明知道该走,抬手叫了出租车又挥手让司机开走。不得已到旅馆登记处要了房间电话,打过去。

好半天才有人接。

“喂……”没有人回答,却听见微弱的呼吸,“一一,你好吗?”

长久的沉默,再说话,声音听起来有气无力。

“我好……睡了。”

“睡吧……好好睡,明天早上我来看你。”

“再见……孔叔叔……”

“再见……”

等她挂了电话才挂断,她每一次道别反而让他心里更不安。付清了房费和正餐,又嘱咐店主好好照顾她,留下了名牌。

在对街徘徊了很久,朋友打来电话催促,他才不得不离开。

那个晚上,孔谦心神不宁的厉害。Jeremy夫妇和宛如边吃边聊气氛很愉快,席上的小牛派味道纯正,蘑菇汤也是他平日里喜欢的。可现在却食之无味,他们交谈的内容一句都听不下去,甜点没上就离席到阳台上抽烟。

饭后宛如到阳台,见他锁着眉头想事,过去掐了烟,按着他坐在沙发上,给他倒了杯茶。“谦,那孩子是谁?有什么事吗?”

洞察彼此的生活,了解到了这一步才会在一起,喝口茶定定神,手交握着,宛如的口气更像在安慰,不带丝毫责备。“谦,怎么了?在担心什么?我能帮忙吗?”

宛如善解人意,也很敏锐,下午她很快离开了也没有追问,甚至没打电话催他赴宴,“同事的孩子……我想……没什么了……”

孔谦想避开这个话题,转而问了问旅行的事,宛如慢慢讲给他听,发现他听着走神了,还是继续讲了下去。

拜访早早结束,开车送宛如回领馆公寓,告别的很匆忙,平时里习惯的拥抱亲吻,孔谦闪开了。

回家路上,又绕去了车站边的旅馆。停在对街就发现那半扇窗还敞着,里面有隐隐的灯光。

她睡醒了吗?吃晚饭了吗?

时间不早了怕再打电话会吵她休息,提了纸袋子交给旅馆前台,嘱咐他们一早一定要交给她。

时间紧,他只能随便在路上的小店先给她买几件安特卫普的特色纪念品,几盒巧克力都是全城最好的。明天,他想请假带她去逛逛,如果火车来得及的话。也可以多问问她以后的打算。

在街边抽烟,心里盘算着明天的事。窗里熄灯已经过了午夜,他看灯灭了才发动车子。

第二天早晨孔谦赶到旅馆时天刚刚亮,跑进店门时,正听见火车站整点的钟声。而那钟声响起的一个小时前,亦诗已经带着几样简单的行李离开了安特卫普……亦诗几乎一夜没合眼。

午夜前睡一会儿就会醒,满脑子都是重逢前后的种种。睡不好,索性披了件衣服到桌边给他写信,觉得心里想说的话写出来能不再憋闷,也许会好过些。

午夜过后把灯熄了,窗外的小巷清冷寂静,她摸着枕边的信躺在黑暗里,耳边又响起了长笛的乐声。过去的六年,空白或是填满记忆的漫漫岁月从眼前一一滑过。好像是一场残梦醒了,现实代替了小说里的完美结局,只可惜,现实的结局并不是她想要的。

细细回味着记忆里那个孔叔叔,把他和《长腿叔叔》里那个叔叔重叠起来。如何想,他总还是那么好,陪着她捡树叶,给她讲小王子的故事,抱过她也哄过她。现在,他身边有另一个人,即使想到那个人,他还是一样的好,甚至比记忆里更好。

后半夜有些低烧,整个人昏昏沉沉的,把记事簿拿出来,划掉安特卫普三天的日程,用水笔涂了重重的一层,直到再看不见才躺回床上,想以后的事。

大件的行李寄存在布鲁萨尔,有《长腿叔叔》,也有她准备在这里生活几年的东西。薄薄的小说,连同她太多的幻想与期望装在箱子里带到了这儿,可打开时,什么都不一样了。

好在还有一大箱妈妈的乐谱可以做伴。她几乎带来了自己的整个世界,现在,只能回到那个世界里去。一周内要到学校注册报到,准备学院入学考试。重逢的泡沫虽然破掉了,生活的齿轮还是要转下去。

因为没怎么睡,起来退房时天还没亮,能赶上最早一班回布鲁萨尔的火车。结账时才知道房费已经预先结清,前台还递过来一大包纪念品。站在空无一人的巷子里,在那些琳琅满目的小盒子找到一盒巧克力。

雨雪过后微凉的风拂起了她的长发,拨开一颗巧克力含进嘴里,咬住嘴唇往车站走。

一一不哭!

一一,别哭!

这么想着,努力坚持着,真的没有哭,嘴里很甜,心也是苦的。

在车站外的药店买了盒退烧药,坐在空空的候车大厅里就着矿泉水吃了一粒。小小的说明书上写满了不认识的法文,没有处方,也只能买到这样的药。

热度一下子退不了,用药盒里的说明书叠了件小上衣,展平,又变成了照相机。小时学的这些手工忘的差不多了,记得最清楚的是纸飞机,折一只掷出去,狠狠跌落在脚前的地面上。

抬头看看车站的大钟,离上车还有很长时间,抱过礼物袋随手打开一盒包装。

一摞彩绘的卡纸信笺,做工精细,用丝带精心绑好,插了片白色羽毛。她喜欢这样淡雅的色彩,古老街道水印上绘着安特卫普著名的中世纪老街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