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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与现实交错(25)

“阿姨,这儿疼。”梦里都疼,声音哽咽,坐在床边任保姆打理头发,系上漂亮的缎带。穿再好看也是和不想干不喜欢的人吃饭,没意思。想起下午欺负人的男孩,更不想去。

保姆把她揽在怀里,安慰了一会儿。“阿姨知道,一一不怕,吹吹就好了。”特意弄一缕发垂下来挡住纱布,伤口还是藏不住,小脸上都写着委屈。最近日子这孩子苦夏,伏天一到就开始瘦,和她妈妈当初一个模子,脸上没点红润,内亏不足的厉害。

拉着她的小手下楼,保姆叮嘱多吃东西少说话,别使性子。亦诗听了不答,把眼泪蹭干,跟在保姆身边往餐厅去。沿路撞见从厅外跑进来的两个表哥,下意识捂着头往保姆身后躲了一下。

新装修的餐厅很气派,厨师的手艺也好,几个男人在主座边吃边聊,佩瑜、家珍和家珍的嫂嫂坐在下首闲话些家常。孩子辈单一桌,除了亦诗弟弟跟在自己母亲身边,其他都围在桌边。

举着筷子,亦诗看特意给自己加的菜放的远,她够不到,只能勉强吃几口近处的菜,没张嘴要。

大半碗白饭吃不完,旁边的大哥正和两个表哥说的热火朝天没管她,另一边坐的沈睿轩见她巴巴老看一盘菜,端起来替她换到了近处。

亦诗夹了一点埋头吃,从碗边偷偷观察坐在一侧的两个人。都是生脸孔,刚才介绍时知道一个是沈阿姨侄子,另一个是她儿子。沈阿姨看着年轻,可儿子已经这么大了。大人让她叫哥哥,刚叫完就听见嗤的一声。

沈睿轩见她又在吃白饭,想往她碗里布些菜。亦诗低头抱起碗移开一点,错开睿轩的筷子。她小不懂尴尬,听尹默又是嗤的一笑赶紧放下筷子不吃了。睿轩也觉得怪没趣,转头和尹默说学校的事,回头时才扫她一眼。

饭后,父亲们照样去书房喝茶说话,其他人转到客厅。亦诗觉得吃多了,头上又疼,想赶紧回房去。赵姨忙着谈天痛快答应了。刚想上楼,见赵家兄弟霸在楼口,想起下午的事,捂着额头往转角的走廊跑。

小楼这么大,亦诗最喜欢的就是通到母亲琴房的走廊,可还没进去就闻见淡淡的烟味,远远黑暗里有个小光点一闪一灭,她躲在走廊口没敢过去。

尹默在角落里偷偷抽烟,一边和身边的睿轩聊天。他们认识好几年了,也算半吊子亲戚。

“跟我小姑好点没?”平日里去尹家从没听过尹默叫小姑,有时候当面就拌嘴,他父亲生气了会上手打,这样的关系,睿轩自己也觉得别扭。

“还那样,她不招我就没事,反正她不是我妈!”尹默靠在窗上把烟头碾在窗台上,说话很不给面子,“我妈死了,我爸娶谁都一样,跟我没关系!”

“我小姑人挺好的,你别老那样……”睿轩想劝和,话到嘴边又咽回去。

“好让她回去找你姑父去,干吗非跟我爸!”尹默觉得没劲,提这个话头就爱生气,扔了烟头往外走。出了走廊瞥到墙边的亦诗,从鼻子里嗤嗤不屑的哼了一声,甩了句“也是后妈命!”

听了心里扎扎的,亦诗退到盆景后面,见他走远才又出来往走廊里去。

黑暗里听见一个人自言自语,是刚才餐桌上给她夹菜的人,过去才看清是在讲电话。手机还是新鲜东西,亦诗没见过,只知道那黑黑方方的盒子里有人说话。

“喂,姑父,我,小轩。”

“我喜欢这么叫……嗯……好吧……”

“小姑过得一点都不好,在尹家还受气。孔叔,你回来吧,真的……”

“嗯……知道了,我不乱说了……”

“嗯……”

亦诗靠墙悄悄站着,睿轩挂了电话匆匆出去,她才往走廊深处的琴房去。进门趴在软塌上放了张唱片听,想起刚才听见的话,找了榻边的一本书卷成筒,也放在耳朵旁边,想了会才开口。

“喂,孔叔叔,是我,我是一一。”

“你听见吗?”

“你在哪呢?我又会吹新曲子了,学校里要有演出。”

“我的头打破了,特别疼……”说不下去,把谱子展平,又懒懒的趴回去听音乐,听了会儿头转向里侧,潸潸的泪,藏到没人知道的地方去了。

半夜,亦诗睡到一半醒了坐起来,想到父亲书桌上的电话,掀开薄被,光着脚跑下了床。

半夜了,热得脖子后面都是粘粘的汗。开门的时候格外小心,怕声响惊动隔壁。站在走廊里才想到隔壁大概空着,热天弟弟一般去父亲房里睡,背阴凉快些。慢慢的走,亦诗心里并不急,还在酝酿和孔叔叔说什么。路过拐角楼梯,下午打破的玻璃没补上,从窗口传进蝉鸣,叫得人心浮气躁。她额上也有汗,沁到伤口沙沙的疼。

踩着地毯一步步下去,先往一楼张望。厅里亮着灯隐约听见有人说话,可能是忙到半夜的老李老刘。有时候屋里太闷,他们索性在院子里支张小桌子聊天喝酒,暑天就睡在那儿,蚊虫多了加顶纱帐。

父亲书房在二层正中,门总是虚掩着,进去赶忙闭紧了门。被烟味呛到,捂着嘴跑过去开窗。客人饭后都会来这里坐谈,她很少进来,父亲坐在书桌后的面孔严肃的让人生畏。

好在窗外的光透进来,摸着黑走到桌边开了灯。

电话就在抬手的地方,很方便。她很少打,不知道打给谁,大院都是总机转,接线员又是严肃口气,她听过几次,不太喜欢。

拿起听筒,按零是外线,对面马上传来陌生的男人声音,“请问要转接哪里?”

从兜里翻出之前他留下过的地址电话,很长的一串号码,一位位数了数都数不清。鼓足了勇气把号码报出去,滴滴嗒嗒的转接,很快有人拿起来说话。

“喂,您好,这里是中华人民共和国驻欧盟办事处,请直播分机号,查号请拨零。”

按了破折号后的数字,换了上年岁的女人,听她问孔叔叔在吗,干硬硬的没有两个字,嘟嘟嘟电话就断线了。

在睡衣上擦了擦手心里的汗,拿起来再打,还是问她姓什么叫什么。她只知道是孔,再想,脑子里一片空白,回神过来对方早就挂了。

气馁的坐在桌边的转椅上,把脚缩在睡裙下面,盯着电话盼着能自己响起来。也许孔叔叔知道她要找他,就会给她打过来。可等了半天,电话还是闷葫芦一样,一声不响。

留着地址的小纸条折上又展开,反反复复好多次,还是不肯放弃。刚要关灯离开,手碰到了桌边的名片盒。

拨了拨,都是不一样的纸,四四方方写着不同的名字。上了几年小学,认识的字很多,她认得孔,老师让背的话都是孔子说的。

来了零星的希望,一张张翻找,从头到尾两遍,最后停在一张浅咖啡色的名片上。孔叔叔叫什么呢?三个字还是两个字?

中规中矩,一面是汉字,另一面是外国字,好在中间黑体的拼音很醒目——KONGQIAN。